「進來吧。」

鑰匙在鎖眼裡轉動著，

鄭隨一打開他那間在29樓的單身公寓的門，顧子安就有些愣住了。

那是一個三室兩廳的房子，有著一個異常寬大的客廳，從落地窗前還能看到遠處的江景，比顧子安合租的那個狹窄的小單間不知好了多少倍。

房間里的陳設很簡約，但很有設計感，看得出當時裝修的時候花了不少心思，黑白灰的色調整齊規整，就像鄭隨身上那套筆挺的西裝。

原來他住在這麼好的地方啊。顧子安站在門口有些局促，鄭隨一邊換鞋一邊催促他道，「愣著幹嘛，快進來啊。」說罷遞給他一雙拖鞋。

顧子安點點頭把鞋換上，跟著鄭隨走進客廳里。

桌子上的簡易投影儀還閃著亮光，鄭隨走過去將它關掉。平時他喜歡看電影，所以就在家裡弄了個小型的家庭影院，還配置了一套價值不菲的音響。顧子安環顧四周，看到嵌入電視牆的書架上摞了一堆書和唱片，而沙發的背後還有一個小小的吧台，可見房子的主人平日里也是個極愛享受生活的人。

只不過現在房裡凌亂散放著一些衣物，茶幾上的空啤酒瓶都快堆成了小山，而地板上掉落的書似乎在那兒躺了很久，垃圾也有日子沒倒了。

鄭隨把沙發上搭著的一條褲子收起來，說，「不好意思啊，最近家裡有點亂，你先坐會兒。」

說完他就邊解著領帶邊上房間換衣服去了。

顧子安看看沙發上，到處是亂扔的睡衣、書報、毛毯和拆了一半的零食，從超市買回來的雜貨連塑料袋都沒拆就扔在那兒。這……有地方坐嗎？無奈，他只好幫他好生收拾了一通，才終於騰出坐的地方來。

然而屁股才剛挨到沙發上，就看見鄭隨從房間里出來了，他正裸著上身把一件T恤往頭上套，朝顧子安問，「你想喝什麼？我去給你拿。」

顧子安把目光從他的腹肌上移開，說，「呃，不用麻煩了。」

他換好衣服，卻徑自進了廚房，「你是要果汁還是牛奶？」

「那……那就果汁吧，謝謝。」

顧子安看著他打開雪櫃翻找的身影，雙手交握，坐在沙發上更是如坐針氈，心裡還有點愧疚起來。

鄭隨，我可是來討債的啊，你對我這麼好真的好嗎？

本來只是想著既然他那麼不待見自己，就編造一個自己弟弟的身份來將那些錢要回來的，誰知道他不但信以為真，竟然還莫名地對這個弟弟生出好感來，將照顧「顧子浪」當成了自己的義務。

大概是因為……敵人的敵人，是朋友？

不管他是天生老好人腦子缺根弦，還是後天缺愛假裝純良另有所圖，現在都只有將錯就錯地騙下去了。

一邊等鄭隨時候，顧子安看到地板上散落著幾本雜誌，他隨手撿起一本，發現是最新一期的《CQ》，封面是穿著性感蕾絲內衣的當紅花旦林某某，內頁里滿是各種姿勢挑逗堪堪遮住關鍵部位的長腿正妹。

看著這一堆白花花的胸胸腿腿，顧子安挑了挑眉。

鄭隨啊鄭隨，沒想到你一副正人君子摸摸小手都臉紅的模樣，家裡還不是一樣藏滿了小黃書。果然直男都是用下半身……咦？這條裙子不錯嘛。

顧子安摸著下巴點點頭，雙肩背帶小清新，顏色粉嫩斬百男，簡直裝純必備，得趕緊用手機拍下來。

在內心正義地將鄭隨鄙視一番之後，顧子安已經全然忘了這是一本什麼雜誌，開始饒有興緻地看了起來。

女僕裝？不錯不錯，下次工作服可以借鑒一下換個風格。捆綁監禁？這種play有點重口啊，不知道客人hold不hold得住？啊～這個髮型萌翻，回去搜一下淘寶有沒有同款假髮好了。

正研究著，卻總覺得屁股下面有什麼東西老硌著。顧子安伸手摸索了一番，拿出來一看，是幾團被揉得皺巴巴的紙巾。

顧子安一手拿著成人雜誌，一手拿著那幾團紙巾，想了幾秒，皺著眉趕緊鬆了手。

泥煤的鄭隨，對著這麼幾張破圖都能有發泄慾望？好好好，就算你非要那什麼，好歹也把戰場打掃幹凈好嗎？真是的，我祝你這輩子所有的子子孫孫都S到屁眼裡。

這時，鄭隨端著喝的回來了。「果汁喝完忘了買了，有黃桃味兒的優格，要不你就……哎哎！你從哪兒翻出來的？小孩子不許看！」

鄭隨一把從顧子安手裡把雜誌奪過來，對方不見尷尬，可他自己倒先紅了臉。

顧子安拍拍他的肩膀，一臉我懂的表情接過他手裡的優格，「我明白，一個獨居男人壓抑久了有需求正常，不用不好意思！」

不然你也不會天天跑到酒吧里看我跳艷舞了是吧？

「啊，你怎麼知道我愛喝優格，謝謝了。」然後一口沒喝就放回了桌子上。

怎麼說呢，優格這種黏黏白白的東西很容易讓他聯想到某種液體，於是他想起來自己得先去洗個手。

顧子安朝廚房走去，打開水龍頭，心想真是不能隨便亂碰陌生人家裡的東西。鄭隨追進來解釋，「你別誤會啊，我……我只是前幾天感冒了！所以地上紙巾有點多。」

顧子安微笑著說，「沒事！」反正我已經誤會了，而且鼻涕比那什麼也好不到哪兒去。

鄭隨點點頭，還是有些尷尬，就轉移話題道，「瞧我，說請你吃飯的，這飯還沒做呢，你稍等一會兒啊，我馬上弄，要不你先去看會兒電視？」

但其實鄭隨也好久沒在家裡做過飯了，他打開雪櫃，手忙腳亂地一頓翻找，卻發現雪櫃里只有幾個雞蛋，兩個西紅柿，幾根香菜和半把麵條。

「呃，最近不怎麼在家裡吃……」鄭隨撓撓頭，正愁這該分成幾個菜做才好，顧子安苦笑道，「算了，還是我來吧。」

「你？會不會啊？我雖然做得不好吃，可好歹還能吃啊，我可不想食物中毒。」

顧子安沒搭理他，直接挽起袖子，手腳麻利地抄起菜刀洗菜切菜，鄭隨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只有打下手遞調料的份。

一陣忙活過後，顧子安很快便端出兩碗陽春麵，熱騰騰的湯水上還飄著翠綠的蔥花。

端上飯桌上，兩人對面而坐，熱麵湯蒸出一陣朦朧的暖意。鄭隨才想起來自己這一天下來，著實是餓了，夾了幾筷子便連連稱讚道，「嗯！好吃！你小子行啊，手藝不錯嘛，真不行別跟你哥一塊兒鬼混了，上我家來吧。」

顧子安聽著，卻不答話，只苦笑著想，你要是知道我是誰，就不會說這種話了，大概想趕我出去還來不及吧？

鄭隨一邊哧溜麵條一邊嘖嘖稱讚，吃得直吧唧嘴，真不知道到底是誰請誰吃飯。顧子安咬著筷子，盯著他看了一會，然後問了他一個他想問很久的問題。

「鄭隨，你為什麼會喜歡上顧子安？」

噗！！！正在喝湯的鄭隨被嚇得一口氣噴了老遠，慌忙拿紙巾擦弄髒的前襟，結巴道，「誰誰誰，誰喜歡他了！」

顧子安看他那狼狽的樣子，把抽紙遞過去給他，說，「你別激動，我是說他……女裝的時候。」

其實問這樣的問題，顧子安承認自己是存了私心的。從他向自己表白時說出「顧小姐」的那一刻開始，他就知道他是個百分百的純直男，他買類似於《花花公子》那類的男性雜誌，會在家裡對著正妹幻想，他喜歡的，不過是夜晚「顧紫安」那妖嬈曼妙的身姿。可顧子安並不是沒有隱隱期待過，他會是那個例外，目光所停留之處，並不僅僅是自己那身在午夜裡紙醉金迷的皮囊。

「你哥連這事都跟你說了？」鄭隨生無可戀地把額頭埋在手裡，長嘆一口氣。他有一下沒一下地攪拌著碗里的湯，皺著眉說，「沒有為什麼，一時糊塗唄。」

「……」

鄭隨陷入回憶里，燈光給他的臉打上了一層柔和的輪廓，「只不過是偶然一次在酒吧里遇到她，我當時就想，天哪，怎麼會有這麼好看的姑娘，她把那張號碼牌貼我胸前的時候，我可是心都快要跳炸了。現在想想，自己也挺傻逼的。」

「那時候我經手的項目出了很大問題，整個人都在低谷里，不知不覺就把』她'當成精神寄託了，每天到酒吧里點上一杯酒，看著』她'在台上跳的那麼開心，我也就挺開心的。」

「算了，跟你一小孩兒說這些幹嘛，你估計也不能體會。怎麼說呢，腦殘粉你知道吧？就是看著自己喜歡的愛豆呵呵傻笑的那種，對，說的就是我。」

然後鄭隨畫風一轉，「但是！」凡是都有的那個但是來了，「自從我知道他是個男人之後，我的媽呀，我這雞皮疙瘩，幾天都沒下去過！一連好多天都做噩夢，夢見他摘了假髮在後面追我，真是可怕。對不起啊，就算是你哥我也……」

顧子安忍住拿筷子戳死他的衝動，擠出個笑，冷冷看著他，「沒事，說得好，繼續說。」

可就在這時，顧子安口袋裡的手機卻突然震動了起來。

顧子安掏出來一看，來電顯示是郭凱。他住在自己隔壁，在「lustre」當調酒師。這個時候給自己電話，多半是酒吧的事。

「呃，不好意思，我接個電話。」

他起身走到陽台上，把玻璃門關上才接，「喂，郭子。」

電話里傳來郭凱焦急的聲音，背景音嘈雜一片，「子安，你現在人在哪兒呢？這邊已經開場了，強哥到處找你。」

「我現在抽不開身啊，」顧子安看了一眼鄭隨，「估計還有好一會兒呢，今晚得晚點過去了。」

「啊？哎，行吧！對了，跟你說個事兒，你可千萬別發飆啊。」

「嗯，說吧。」

「那個女房東已經把鎖給換了，她說……你要是三天後再不來交拖欠的租金，她就開始往外扔東西……」

「……不是說好了月底給她的麼？」

「她說有人預付了半年的房租，比你幹脆利索多了，所以她要把房子轉租出去。這她原話啊，別罵我。」

顧子安沉默了許久，然後說了句「我知道了」，就掛斷了電話。

尼瑪這叫什麼事兒啊。顧子安苦悶地抓著頭髮用力揉了好幾下，本來就有些凌亂的頭髮更是一團糟了。

跟這傢伙扯了一個晚上，不僅錢沒討著，看來今晚連家都回不去了，真是棒極了。

陽台上風很大，吹得顧子安抱緊了雙臂。從29樓看下去，馬路上是川流不息的車水馬龍，尾燈接連，一直通向看不見的盡頭。不遠處的高樓萬家燈火閃爍明滅著，這個偌大而繁華的城市，有著可以想像得到的一切，卻唯獨沒有一個自己可以落腳的地方。

顧子安心裡堵得慌，下意識地伸手去摸口袋裡的煙，而那裡現如今也是空空如也。

他回頭，看見客廳里鄭隨坐在燈光里的身影，而那落地燈昏黃的光線之中透著一股暖意，桌前有未收拾的碗筷，電視里正播著體育頻道的賽事。

像這樣普通人家的普通光景，卻也不曾在他的人生里有過多少次的駐足。

他咬了咬牙，推開門走了進去。

才一落座，鄭隨就問，「誰找你啊，接個電話怎麼那麼久？」

可剛問出口就後悔了，不會是他哥吧？他現在可不想聽到關於那個人的任何消息。

坐他對面的顧子安卻沒有接話，而是咬住唇許久，才抬起頭來看他。

「鄭隨，我要跟你坦白一件事。」

不好的預感在鄭隨心裡蔓延開來，他忽然感覺他冷靜陳述的聲音似曾相識，似乎在某個難以忘記的場合聽過。而他看著他的臉在燈光之中，一部份隱匿在陰影里，有種不符合外表的沉著。

然後，就看見他開口說，「顧子安其實……沒有弟弟，我就是顧子安。」

「還有，我22歲了，不是小孩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