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鋼最終還是沒能求來穆御的號碼，倒是一點不客氣的把人家桌上能吃的都吃了個幹凈。

他也大概知道為什麼。他們兩人，一個是性格剛硬說一不二的正直軍人，一個是弔兒郎當得過且過的蔫壞學生，以後還能因為什麼緣由湊到一起？

沒有志同道合的理由，倒不如就此別過。

從餐廳出來時外面下起了雨，細雨綿綿如薄霧，打傘也擋不住從各處斜飄來的雨絲。柳鋼把林陌趕回宿舍，自己在雨里有一步沒一步的走著，路過身邊的人或匆忙或悠閑，每個人打著的傘形形色色，他不過是個一旦淹沒在人潮中，就遍尋不到的存在。

不知不覺就走到了平時工作的畫廊，這種天氣一般沒什麼客人，店裡也就坐著已經謝了頂的中年老闆，正抱著手機玩換裝小遊戲，光禿禿的頭頂能倒映出投射下來的昏黃燈光。柳鋼吹了個口哨示意自己來了，然後走到畫廊盡頭堆滿木頭框架的角落，撿起昨晚丟下的畫筆，繼續沒作完的畫。

有一幅畫他從高二畫到了現在，一天添一筆，把不同的心情拼拼湊湊，由淺到深由明到暗，抽象的不成樣子，卻都是他這幾年來一點一滴的心情記錄。不知道有沒有人能把他的世界一眼看透？

畫廊離學校宿舍挺遠的，柳鋼經常懶得跑路直接呆到天亮，然後出去吃個早餐再悠哉悠哉走去上課。聽畫廊老闆說這幾天會下豪雨，最好待在家裡不要出門，或者留在畫室不要出去，指不定一動身就給你澆個裡外盡透暢快淋漓呢。

於是柳鋼下了課就乖乖呆在畫廊裡頭賣畫，站在店門口能抬頭看到昏昏沉沉的天空。

正閑著無聊呢，突然口袋裡的手機震了震，有人給他打電話。來電顯示是一串不認識的號碼，他猶豫了一秒接了起來。

聽到話筒里傳來的專屬於穆御的聲音時，他驚訝的眼珠子都要脫軌了，這才想起來穆御是有他號碼的。

喲，竟然自己找上門來了？

「柳鋼，你幫我個忙。」穆御開門見山絲毫不拖泥帶水，語氣還有點平時少有的急切。

「我能幫你什麼忙？」柳鋼撓了撓下巴，覺得奇怪。

「我現在還在高速公路上堵車趕不過來，你幫我到城東幼兒園接下孩子。」

「你又在命令我！」某人暗自哼了一聲，突然想起了什麼，驚訝道：「誒你不會真有孩子吧？」哪兒浪來的？！

「一會兒碰面了再告訴你，現在時間晚了還要下豪雨，他一個人在學校害怕。」

「哦哦好，那你快點我也怕打雷的。」

「……」要你何用？

「行了你把具體信息發給我就好，我馬上去。」柳鋼說著就想掛電話，順手從架子上拿了把傘。

「等等。」穆御頓了兩秒，似是在斟酌用詞。

「那孩子從小有點自閉……你稍微照看著點。」

*

出了門柳鋼才知道穆御為什麼找他幫忙。外面的雨猶如瀑布從天上往下傾倒，落下來跟砸冰雹似的，打在身上又冷又疼，馬路上因為這惡劣的天氣堵得水泄不通，不遠處還出了場車禍，警察在路邊維持秩序，只空出一條狹窄的通道供車輛行走。他們學校離那幼兒園就隔兩條街的路，不找他找誰？

到地方的時候柳鋼身上已經找不到幹的地方了，幼兒園四處靜謐無聲，只有隔的老遠的一間辦公室亮著微弱的燈光。他跨過操場上濕漉漉的水窪，穿過好幾條空蕩的走廊，總算來到僅剩了兩個人的辦公室，頭髮還滴著水。

老師看到他來了，給他找了條幹毛巾擦水，道：「你是來接小嘻的吧？剛才穆先生打電話告訴我了。」

「嗯，您不是有事兒急著趕過去嗎？快去吧，我看著他就好。」

「這孩子剛才鬧了一陣，現在情緒有點激動，你注意點。」老師看起來也挺急的，披上雨衣就衝進了雨中，還不忘回頭囑咐了一句：「走的時候記得把學校大門鎖好！」

剛知道穆嘻名字的時候柳鋼在心裡吐槽了半天，想著穆御怎麼給孩子起了這麼個名字，見到真人後他才想由衷感嘆一句——

穆御你真是對這娃娃寄予厚望了啊……

那孩子獃獃坐在窗邊，一臉沉靜地望著窗外，手心把一隻水彩筆抓的死緊，似乎周圍發生的事情都與他無關。

柳鋼把傘放在門邊，輕聲喚了一句：「小嘻？」

沉默。

「嘻嘻？」

沉默依舊。

「……嘻嘻哈哈呵呵嘿嘿！」

迷の沉默……

柳鋼把能用的稱呼全都輪了一遍，也沒等到該有的回應，生無可戀的想著這孩子哪是自閉啊？簡直耳背了吧？

直到一道驚雷自天邊響起，柳鋼嚇了一跳的同時，發現窗邊的穆嘻有了點動靜。

那孩子指尖攥得發白，嘴裡小聲念叨著什麼，柳鋼剛湊近點就聽到他一聲驚恐的尖叫，嘴裡哭喊著叫爸爸。

柳鋼立馬上前安撫他，但並沒什麼用，孩子哭鬧的聲音一點都沒減弱，像是活在自己的世界裡，根本感應不到外界有人正在替他著急。

現在學校只剩他們倆了，柳鋼也沒法充當他爸爸，只能抱著他替他撫背壓驚，一句句輕聲告訴他爸爸很快就會過來。

每次打響雷的時候柳鋼就不自覺把人抱的更緊，孩子鎮靜下來了自己倒嚇了個半死……過了幾分鐘穆嘻總算有了點動作，本來望向窗外的目光轉移到了門邊的那把傘上，直直盯著不放。

柳鋼給他把傘拿了進來，問他：「你想要這個？」

穆嘻點了點頭。

這把傘傘面本來是一片空白，柳鋼閑著無聊就蘸了點防水顏料在上面作畫，捯飭出一朵巨型向日葵，想著即便是下雨天，也要衝天空仰起像太陽花一樣的大臉微笑。

隨隨便便搗鼓出來的東西，沒想到這孩子挺喜歡，把傘給他遞過去後兩人的感情終於有了點進展，柳鋼表示非常心酸。

穆嘻並不像一般自閉症兒童那麼遲鈍，一旦接受了一個人，好像就沒那麼疏遠了，還會在柳鋼怕的抱住他的時候拍拍他腦袋。

所以穆御趕來的時候，就看到作為大人的柳鋼死死抱著孩子，穆嘻則一臉坦然給他拍背的場景。

「……」

要你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