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惡和尚習慣了早起，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的道理，不是和尚的人都知道，何況他是個貨真價實的和尚。

客居在茶樓老闆的房間里，他照常是早起做早課，再等方老闆起床後一起吃一桌豐盛的早餐。方老闆不愧是老闆，他這裡的清粥小菜也格外美味，比寺廟裡做過御廚的大和尚做的還要好吃，好吃的和尚要把舌頭吞進去。所以，和尚究竟是為了做早課早起，還是為了吃早餐早起呢？和尚自己也不知道。

今天和尚做完了早課，回到房間里，桌子上的早飯早已擺好，方倚樓卻不在。主人不在客人怎麼好擅自吃喝，度惡和尚這樣想著，出了房門欲尋主人。剛到走廊上一低頭，發現此間主人正坐在花叢中，身邊四五朵美麗的花兒圍著，燕語鶯聲，艷福不淺。

和尚頌了一聲佛，莫轉身又回了房間，既然此間主人還不餓，不如和尚先填一下肚皮，邊吃邊等。

和尚快要吃完的時候，主人家終於回來了。

主人家心情很不錯，嘴裡哼著小調，手裡淡紫色扇柄的扇子搖個不停，一雙星眸含情若水。

和尚道：「阿彌陀佛，有道是秀色可餐，方老闆怎麼不在花叢中多坐一會兒？」

方倚樓將扇子放下，拿起筷子道：「我若是多坐一會兒，和尚怎麼辦？。」

和尚道：「方老闆自坐方老闆的，和尚自吃和尚的，各不相幹。」

方倚樓笑道：「和尚若是把這一桌子東西都吃了，豈非是要撐死？」

和尚道：「方老闆美色當前還能記得和尚是不是會撐死，足感盛情。」

「哈哈，」方倚樓笑起來，促狹的道，「和尚吃哪門子飛醋？下次有機會帶上你去便是。」

和尚搖頭道：「和尚無福消受，希望方老闆沒忘記，前幾天您剛接了個大買賣。」

方倚樓小口的喝粥，他吃東西很文靜，比大多數女孩子還要文靜。手腕輕輕抬起夾菜，低頭送入嘴邊，細嚼慢咽，動作和緩優雅。和尚從沒見過哪個男人像他這樣，有時候像個守財奴，有時候像個頑童，更多的時候是個貴公子，生活考究舉止儒雅，在他身上看不到一點江湖男兒的特點，粗獷，邋遢，嗜酒好賭這些他都不沾。

和尚見他慢吞吞的吃著，已經飽了的肚子好像還能再吃兩口，他這人一項聽人勸，肚皮讓他吃，他就又抓起了一個包子。吃人的最短，拿人的手短，吃著人家的包子，和尚又覺得自己話說的太不客氣了一點，他咬了口包子想了想，道：「和尚不是要多管閑事，只是方老闆你接了沈王爺的銀子，總要受人之託忠人之事，幫他把沈夫人找回來才是。」

方倚樓道：「和尚，你知道當今武林中，誰的消息最靈通？」

和尚捻動佛珠閉目想了想，睜開眼睛道：「包打聽？」

包打聽不是一個人，不是兩個人，是一群人，一幫人，他們都叫包打聽。只要你出的起銀子，他們任何消息都敢賣。只要你的消息準確，他們就能幫你找到出的起銀子的人，沒有他們打聽不出的消息，沒有他們不知道的秘密。

方倚樓摺扇敲擊著掌心道：「同行是冤家，我可不會給他們送錢。那我要找一個男人，找誰最合適？」

和尚立刻道：「白大娘子。」

白大娘子是個男人，一個要嫁給男人的男人，他曾經發誓要嫁給一個全天下獨一無二的男人。近十年來，江湖上的男人都在他的名單上，但凡有點名氣的都被他觀察過，了解過，只要他還沒有找到他要找的男人，那最了解江湖中混的爺們的人就一定是他。

方倚樓摺扇和腦袋一起搖，道：「不不不，那我寧願送錢給包打聽。」

和尚好奇的問：「你要找的是誰？」

方倚樓道：「郭古道。」

和尚皺眉道：「給咱們講故事的郭古道？」

方倚樓點頭。

和尚問：「為什麼找他？」

方倚樓道：「他知道的太多。」

方倚樓站起來，踱了兩步，他穿著一身白衣，腳上穿了一雙白色的靴子。

和尚的目光由他那銀色腰帶束著的腰到靴子上的圖案，他的腳在地上走動，圖案也跟著動，和尚想著要看清銀色錦線到底在靴子上綉了什麼，沒留意到方倚樓說的話。

他忽的轉身，臉湊近了和尚問道：「你怎麼不問我為什麼這麼說？」

和尚恍惚了一下，低垂下眼眸鼻尖微微見汗，他問：「方老闆為什麼這麼說？」

方倚樓等到了回應，才繼續說：「他雖然是個江湖人，卻只不過是個賣花草的。他不該知道沈夫人的名字，他更不該知道沈家三位公子不是沈夫人所生。」

和尚道：「阿彌陀佛，他更不該莽撞的闖進方老闆的茶樓，又突兀的消失。」

方倚樓道：「他不得不消失，因為他露出了破綻，出現的越多就越糟。」

和尚不解的問：「既然知道他可疑，方老闆為什麼還要去沈府？」

方倚樓手裡的摺扇揚了揚。

和尚道：「和尚問錯了問題。」

方倚樓笑起來，他覺得跟和尚說話真的很有意思。他說：「他故意引我們去沈府。」

和尚糾正道：「他故意引方老闆到沈府。」

方倚樓攤手，道：「我們離開後沈夫人就失蹤了。」

和尚道：「方老闆一定已經找到了他的下落。」

方倚樓看他。

他道：「和尚怎麼知道？」

和尚道：「和尚第一次見到他時，他剛從一家花樓里出來，若是和尚沒猜錯的話，那家花樓的花娘，剛才一定在樓下大廳的某張桌子便坐著，而方老闆正好在桌子邊的另一張凳子上。」

方倚樓摸了摸鼻子，和尚問：「和尚猜對了？」

方倚樓嘴角露出一絲壞笑道：「有一點和尚猜錯了。」

和尚：「哪一點？」

方倚樓道：「是一張桌子，但是不一定是另外一張凳子。」

和尚木然，半晌說：「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方倚樓哈哈大笑。

白大娘子說過，男人和狗其實很相似，他們都很忠誠。狗忠誠於主人，忠誠於它獨特的飲食癖好。男人忠誠於自己的慾望。他們也許不會喜歡自己的老婆，甚至不一定喜歡女人，但是他們都喜歡美人。如果是偷過腥的男人，就如同愛上徘徊於五穀輪迴之地的狗一樣，本能左右了腦子，腿帶著他順著香味就到了地方。

方倚樓說：「那女子呢？女子又如何？」

和尚道：「也有人這樣問過白大娘子。」

方倚樓好奇的問：「他怎麼說？」

和尚頓了一下道：「他說，管老子什麼事，老子又不喜歡女人！」

方倚樓失笑，道：「白大娘子確實是個妙人。」

和尚道：「方老闆既然認為白大娘子說的對，便是打定主意要守株待兔了。」

方倚樓道：「沒錯，守株待兔，順藤摸瓜，解開謎團找到沈夫人，萬事大吉。」

和尚道：「和尚就念念經，願佛祖保佑方老闆得償所願。」

方倚樓道：「若是兔子咬人，還要仰仗大師。」

他說著，踱著步子往門外去，早飯吃飯了，該要去樓下招呼客人，他手將要推開門，又回身道：「和尚，把碗筷給第一樓還回去，快去快回，後院的柴火不夠了，劈了柴方便的話順帶把水燒一下。」

沒有兔子來咬人的時候，也是要仰仗大師做些事情的。

和尚捻佛珠的手抖了一下，良久默默的收好了碗筷，從另外的方向，飛身下樓疾奔而去，唯恐讓人看見，否則，不知江湖上會不會出現江湖後起之秀度惡和尚，被茶樓老闆當小廝使喚的奇聞。和尚是度惡和尚不是作惡和尚，總幹不出吃人家的喝人家的，背著一屁股債還裝大爺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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