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魂關王蛇是一刻都不想多待，以後也絕不會再來。

由於某些無法啟齒的羞恥感，王蛇不欲打擾遊魂關的守將，而是想隨意找個地方休息一下，然後直接取道去陳塘關。在遊魂關外的數不清的土包旁邊，有一座樣式簡陋卻打掃的幹幹凈凈的廟宇。

從陳塘關到冀州，再從冀州來到遊魂關，已經過去了五個多月的時間，算起來哪吒說的熱鬧，也該到了。

夯土建成的小屋有正堂一間，暗房兩間。門上沒有匾額兩邊也沒有彰顯功德的門聯，就像是一座普通的院子，如果不是有人提著竹籃來上供，王蛇幾乎看不出這是一間廟。

然而當他看清廟內掛的木板上寫的字時，臉色變得尤為古怪。

王公子廟。

匾額下居中的是個頭上扎著雙抓髻的孩子，泥土堆成，看起來只有十二三歲的模樣。孩子的旁邊站著一位同樣泥土雕成的高大男子，臂膀寬厚，英武非常。頭戴十二冕旒冠，身穿山河社稷袍服。

單是小孩王蛇尚且能僥倖的以為是旁的什麼人，畢竟那孩子濃眉大眼小圓臉，與他差著兩條大商道的距離。

但是，大商被供奉的帝王，除了帝辛不做第二人想。

王，說的是大商的王，帝辛。

公子，還能有別人？

王蛇屁股都不曾挨著凳子，便帶著蔡興牛寶寶等落荒而逃。

被人當做神明崇拜，寄託希望與信仰，實在太過沉重。

不逃乎？

逃矣！

心裡很是狼狽的趕到翠屏山，到了哪吒的廟內，誰想卻只見到了被打的粉碎的金身，和被推倒的鬼判，全身披掛的李靖正罵著：「畜生！你生前饒害父母，死後愚弄百姓！來人！速放火，燒了這廟宇！」後又勒令百姓，「此非是什麼神明，不許進香！」說吧仍是氣咻咻的帶著大隊的兵馬下山而去。

拍了下牛寶寶的背，王蛇隱到了山道的一旁，山上火焚廟宇騰騰火焰，煙透長空。山下人等褪去，不過片刻散了個幹凈。

王蛇牽起嘴角自語道：「我要是有李靖這樣的狠辣心腸，就該把我那小破廟也燒了，免得看著心煩。」

「你怎知他是看著我心煩？」哪吒的聲音從他的背後傳來，身體若隱若現的在王蛇面前兜了一圈。

王蛇眼角跳了跳，不知道這些傳說中的人物都喜歡在背後聽人說話的毛病，是不是也是神明的特性之一。也許神仙們閑來無事的時候，便喜歡隨意挑一個自家的廟，附身在泥塑之上，聽凡人說一些家長里短的事情也說不定。

「心煩你？誰？你是說……李靖？」

哪吒想用乾坤圈去撓頭上扎的小包包，隨想起乾坤圈在肉身被毀之前，已被師傅收回去了。悻悻的哼了一聲道：「他瞧我就是偷了他家寶貝的偷兒，哪裡有不心煩的？我不與你說了，你且在這裡等著，我先往乾元山走一遭。」

「大，大王！大王！不，不好了！」一綹黑煙打著旋兒緩緩到了哪吒的面前，發出了一聲結結巴巴的聲音。

「廟，廟，火，火，火！」又是一綹黑煙，同樣打著旋兒，只是比前一個速度更慢。

王蛇眯了眯眼看過去，見是兩個身形都不全的小鬼。

「他們是我廟裡金身兩旁的鬼判。」哪吒翻了個白眼說道，轉頭呵斥兩個小鬼，「小爺瞧見了，你等也在這等我，大家主僕一場，少不了你們一個出身。」

一縷青煙轉而不見，應是去了乾元山找他的老師太乙真人。

「下面就是蓮花化身了嗎？」王蛇心中想著，「不知道他說李靖當他是小偷的話，從何說起。」

從牛身上下來，讓大春把追著兩個小鬼咬的小雞與熊大叫回來，王蛇便尋了一棵順眼的樹，靠著做了下來。牛尾掃了掃，牛寶寶找了處地方，挑著吃地皮上僅剩的幾處草。

臨海的地方不見雪落，尚且不是多冷，卻也是入冬的時間了。

「大，大哥，這毛絨絨四條腿的，東，東西，是，是個什麼，什麼來頭？」

「我，我也不知，知道。弟，弟弟，那黑乎乎的，大，大傢伙，又，又是什麼東西？」

「我，我也不，不知道。」

「跑，跑啊！」

「啊！」

「汪汪！汪汪！」

「嗷嗚！嗷！」

「小雞，黑熊，給俺慢，慢一點！」

兩個小鬼只受了半年的香火，還是沾了哪吒的，別說是道行，連形體都不全，被一條肥狗和一頭笨熊追的倉皇逃串。狗叫熊吼的不聽大春的召喚，累的大春在後面追著喊。

在嘈雜一片的聲響中，王蛇不知為何就想起了在朝歌的帝辛，想著若是這時候他還在朝歌，就該燒起銅鼎來，涮鍋子了。熱騰騰的鍋子和甜絲絲的果酒，平白有種溫暖的意味。

「你緣何露出這副表情？」思緒收回的時候，換了身打扮的哪吒已站在他的面前，蓮花荷葉遮體，手上拿著乾坤圈混天綾，腰間別著把槍，腳上踩著兩個呼呼冒火的輪子，容貌卻還是原本的模樣。面露好奇的看著他。

「似乎，是……」王蛇遲疑了一下，笑著繼續道，「似乎是，想家了。」

「家？」哪吒用他的乾坤圈杵著腦袋，眉頭緊緊皺起，像是在思索，然而他註定思索不出結果，不楞兩下腦袋，問王蛇，「想家，是個什麼滋味？」

「挺難受的。」王蛇說道。

哪吒看了他一眼，奶聲奶氣的哼了一聲，似乎是信了，又似乎是沒信。反正他不再搭理王蛇，在王蛇面前的地面上踩了一腳，踩出一個一尺見方的水面來，水面波紋閃動，呈現出一幅畫面，竟是李靖的陳塘關總兵府內的情形。

「我還得回一次，額，家裡。你看好咯！」

話音未落，哪吒已經飛身而去，王蛇低頭往水鏡中看，見哪吒不一會兒就出現在了李府。

鏡子中的哪吒在門前叫李靖的名字，讓他出去。

王蛇看著李靖一邊說著，人死豈有再生的道理，一邊提寶劍畫戟，上了青馬，出了府門。嘴角不由的勾起一絲嘲諷的笑意。

「你這畜生！你生前作怪，死後還魂，又來這裡糾纏！」李靖出府見到哪吒，張嘴就罵，抬手就要打。

王蛇忍不住想，看李靖的態度，他看哪吒是賊的說法，倒是真的可信。

哪吒呵呵笑道：「李靖！我骨肉已交還了你，你我已無關礙，你為何往翠屏山鞭打我的金身，火燒我的行宮？今日拿你，報一鞭之恨！」

火尖槍一抖，槍花亂顫，劈頭向李靖刺去。

李靖舉著畫戟迎了上去，兩人打在了一起。

哪吒現在是蓮花化身，力大無窮，三兩下便將李靖打的招架不住，往東南逃跑。他騎的馬雖然也算好，卻遠比不過哪吒的風火輪，那哪吒也有意思，竟是放慢了速度，只比李靖快一點，將他攆著跑，卻又不一槍刺死他。李靖無奈下了馬，掐訣借土遁走，速度快樂起來。

哪吒大笑著露出一口小米牙，腳上一蹬，風火輪上風火聲大作，如飛雲掣電，眨眼就趕了上去。王蛇看的好笑，心中已知，哪吒就是在耍著李靖玩。

既要打疼了他出氣，又不能將他打死了。那就戳他三槍解恨好了。

李靖正被趕的狼狽，一個道童到了面前，叫道：「父親，孩兒在此！」頭上道巾，道袍大袖，麻履絲絛。李靖一看面露喜色，是他在九公山白鶴洞普賢真人門下的次子木吒。

木吒攔住了哪吒的去路，兄弟互相認識了一下，然後哪吒解說了一遍原委，問道：「二哥，你說，是我的不是，還是李靖的不是？」

「天下無不是的父母！」木吒大聲喝道。

哪吒冷了臉，「既還了骨肉，再休提父母之情！」木吒大怒，兩人打在了一起。李靖在旁看著不動，哪吒鼻子哼了聲十分不削，不耐煩的用手上的槍將木吒砍來的劍挑開，從兜子里取出一塊金磚來，往天上一拋直奔著木吒的後背而去，將他打得跌在了地上，挺槍就往李靖身上刺。

然後遇到了文殊觀法天尊。

有意思的是，李靖見到文殊廣法天尊叫的是：「老師救末將之命。」

文殊還不是文殊菩薩，卻像是已經有了一副菩薩心腸。

他將李靖藏進了洞內，用遁龍樁將哪吒困住，又用拐杖打了哪吒一頓。天尊的拐杖打在哪吒的身上，哪吒的蓮花題就如同肉體凡胎一般，痛的他滿頭大汗，面露青筋。

太乙真人身穿大袖寬袍出現，哪吒見到他口中直喊：「師傅，救弟子一救！」

無人回應。

不一會兒，哪吒便被金吒放了帶他去給文殊磕頭，讓太乙真人他不要與李靖計較，說他心量窄小。然後就放了他下山。哪吒自然還是去追李靖。

王蛇的水鏡看不見太乙和文殊的樣子，卻能猜到太乙真人與文殊天尊相視而笑的樣子，不由嗤笑一聲，欺負個孩子，很得意嗎？

最後壓陣的是燃燈道人。

弄了一回把戲，讓李靖與哪吒相鬥，偏要在李靖身上啐上一口，背後打一巴掌，讓哪吒疑心是他使了法術，使得李靖功力大漲，勾的哪吒用槍去打他，他才作一個被「孽障」挑釁了的高人模樣，取了個塔出來。

逼著哪吒給李靖磕頭，喊他：「爹。」

這次李靖真的成了托塔的李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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