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小正今年二十三歲，在繞子街開了家牙科診所，專門給附近的人看牙，因為是無證經營，牌子不敢做的很大（更大的原因是捨不得花錢）。夏小正沒有上過正統的牙科專業，手上的活都是跟夏師傅學的，他自己是孤兒，娃娃大點的時候被人扔在福利院門口，五六歲被一個富人收養，養到十二歲的時候被再次遺棄了，就是那時候遇上的夏師傅。

夏師傅是個江湖醫生，什麼都會一點，但都不精，不過好在他只給別人看自己有把握的病，因此還有些聲望。那年頭，稍微偏一點的地方診所都很少，也沒時間出診，要想看病，都得跑個十幾里路，用個小板車拉著，病稍微重點的，還沒拉到地，人就斷氣了。夏師傅就在一些那些地方遊盪，他有個鐵疙瘩（機車），還有個二手的板磚（大哥大），人打電話，他就掛著他的小提箱，騎著鐵疙瘩出診。

因為收的診金少，又肯上門，日子還算過的自在。不過過得居無定所，四處遊盪，四十好幾了都沒討到媳婦。後來有了夏小正，就徹底斷了念想。

再過幾年，經濟發展起來，那些稍偏的地方都有了專業的醫生，夏師傅就跨上他的鐵疙瘩，帶著夏小正繼續遊盪，深入祖國的窮鄉僻壤，後來年紀大了，跑不動了，索性回了城，在繞子街買了一個小店面，做小買賣。

夏師傅的一身本事都毫無保留的傳給了夏小正，夏小正腦袋瓜子靈活，很能舉一反三。繞子街是個批發市場，專門批發冷飲和甜食，幾乎所有人都有牙疼的毛病，特別是附近的小孩子，又管不住嘴，蛀牙的情況最為嚴重。因此師徒兩人就商量著重操舊業，開個專門的牙科診所。

夏小正肯學，靠著各種書，不斷更新自己的知識，再加上跟著夏師傅這幾年，經驗也算豐富，上手很快，手上活比夏師傅還精。也就憑著這些，師徒兩人很快站穩腳跟，在這裡做了下來。

只是天不遂人願，日子安穩下來了，夏師傅卻因為長期在外漂蕩，落下了不少病根，沒多久就去世了。

那一次夏小正哭了，他不是沒有遇到過狠人，十二歲那年，為了吃上飯，偷了一家店的饅頭，被打了個半死，他沒有哭。在工地里搬磚，被包工頭剋扣工資，他沒有哭。在夜市裡擺地攤，被城管追，沒收了所有東西的時候他沒有哭。所有人對他狠，他都沒有想哭的慾望，那些人都跟自己非親非故的，他們憑什麼對自己好呢？沒有給予希望就不會有失望，更談不上傷心。可是夏師傅的去世，卻莫名在他心口上挖了一個洞，怎麼哭都填不滿。他從沒有叫過夏師傅一聲爸，夏師傅也不生氣，只是摸他的頭，笑著說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師傅跟爸沒差。

夏師傅給夏小正取名的時候說，人吶這一輩子能真正記住的人，不多，享福的日子也不多，不能把這麼少的名額都讓給那些不值得的人和不值得的事。取名為小正，就是希望他一輩子正正噹噹，順順利利，不記恨。這不是原諒傷害，只是連被記的資格也不要給。

遇到紀澤的時候，是夏天。他穿得一身名牌，身上卻髒的不行，走近能聞到一股酸臭，發著燒，嘴唇幹裂的厲害，眼睛閉著，手裡卻握著一跟棍子。夏小正想要抱他回家的時候，挨了兩棍子才抱到人。夏小正看著他，想起自己跟一群乞丐搶飯吃，為了一個漢堡，被人慫恿跟那些人打架，他打紅了眼，在地上撿了棍子就往人身上抽，忘了那幾個乞丐也是同自己一樣的人，忘了他們也只是餓了……

夏小正給紀澤換衣服，他身上都是傷，輕的是棍痕的淤青，重的開了口，流血化膿，發炎導致的發燒。身上的血將衣服粘住了，只能用剪子剪開。衣服的布料很高檔，暈了血和汗，卻還是一樣發臭。開了口的地方是刀傷，還有一塊皮膚有灼傷的痕跡，夏小正不敢猜這些傷口的原因。只是將傷口都包紮好，給人輸消炎的點滴，一晚上不敢合眼的守著。

男孩睡的不安穩，一晚上誰的名字也沒喊，只是不停地叫:「別殺我！」夏小正守在一旁給他擦冷汗，按住他的身體，不讓他亂動。男孩的五官靜致，洗幹凈更是漂亮，只是餓的太狠了，漂亮的眼睛微微凹陷。他的頭髮是微卷的栗色，皮膚很白，若是再胖一點，肯定像個漂亮的娃娃。

夏小正起初是沒想要收養什麼的，只是遇到了，就不得不搭把手。男孩醒了，安靜地看著他，夏小正端了吃食過來，他才發出呼呼的吞咽的聲音，雖然狼狽，但還是很好看。一碗見底，夏小正看著那張可愛的娃娃臉，忍不住問了一句:「好吃嗎？」

「難吃！」娃娃臉好看，發出啞啞的聲音也是糯糯地感覺。夏小正不自覺的忽略掉了那句話里滿滿地嫌棄，用著自以為最輕聲細語的聲音問:「還要一碗嗎？」

「嗯！」娃娃臉抬眸看了他一眼，猶豫了下，像是有些為難地應了一聲。

再端過來的時候，夏小正隔著氤氳的熱氣看娃娃臉，愈發覺得歡喜，突然萌發出想要喂他的衝動，可惜男孩很果斷地搶了碗，自己吃了起來。

夏小正有些失望，但還是很認真地看娃娃臉吃飯，「慢點吃，慢點吃，你餓太久了，一下子吃太多不好。」其實紀澤吃第二碗的時候，速度明顯降下來了，典型的貴族用餐速度，夏小正那麼說，只是因為鍋里沒有飯了。欣喜的是，紀澤也沒有要第三碗的意思。

嗯嗯，吃得不多，長得又好看，應該比較好養，夏小正心想。

紀澤吃飽了，才覺得熱，正值三伏，屋裡不但沒開空調，連個電扇都沒有，而且自己身上還蓋著薄棉被。紀澤看了看屋內的陳設，除了必要物品外，真的是，什麼都沒有，這個男人一定很窮。紀澤掀了棉被，想要散熱，發現自己只穿了一件寬大的T-shirt，別說褲子了，連短褲都沒穿，好在上面的衣服夠長，不然跟裸奔就沒什麼兩樣了。

「哦，你衣服太髒了，被我扔了，我這也沒有小孩子的衣服，你先將就著穿，呆會兒，我去給你買身新的。」

「你為什麼要收留我？」紀澤看過，自己的傷口已經被縫好了，看來這個男人是懂醫的，應該能夠猜到自己身上的傷不簡單。而且自己現在身上什麼也沒有，向從自己身上得到什麼也不太可能，這麼虧本的買賣，是沒有人願意做的。

夏小正收好碗筷，正在洗碗，聽到背後的娃娃臉終於說了一句完整的話，放下心來，看來說話和智力都沒有問題，「因為遇到了。」

紀澤看著那個清瘦的背影，愣了一下，掀了被子，赤著腳走下床來，走到夏小正跟前，讓自己能夠看到那雙眼睛。

夏小正感覺有人靠近，轉過身，入眼的是一張恢復血色的娃娃臉，栗色的捲髮，還有那雙漂亮的眼眸，因為穿只穿著寬大的T-shirt，精緻的鎖骨和一雙雪白的玉腿暴露無遺，就那樣像個漂亮的娃娃立在自己眼前。他彎下腰來，把小人抱起來，「你的傷還沒有好，不能赤腳走路，會加重病情的。你放心，在你生病的日子裡，我會像哥哥一樣好好照顧你，一直到你可以自己生活。」

紀澤認真地看著他說話時的每一個眼神，然而讓他驚奇的是，那雙平白無奇的眼睛裡並沒有像那些人一樣的貪慾，臉上的表情也不像那些人看到自己像看到躺在他們床上的裸女一樣猥瑣。

「你叫什麼？」紀澤問。

「夏小正，不過你該喊我哥哥，小不點。」

「我不叫小不點，我叫紀澤，夏小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