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聿凌晨的時候給車隊隊長打了電話請假，那邊倒是一副理解的樣子：「又忙了個通宵啊，我說小熊啊，你工作要是真忙這邊還顧著幹嘛，又不給你開工資，還讓你倒貼錢。」

熊聿扭頭看著熟睡的朱彧，往浴室里走了點，把門掩上，壓低了嗓音：「瞧您說的，這是我自己願意做的，也不是您強迫的，這活對我有好處，您就放寬心吧，明天我會準時到的。」熊聿不是G市本地人，可他來到G市打拚已近十年了，事業道路順逆皆有，一帆風順的時候他也膨脹過，夜夜笙歌甚至吃喝嫖賭，他都玩過，和他同行業的人哪個不是夾著尾巴做人，生怕工作出紕漏，像他們這種成天和股市打交道的人，要時刻保持警覺，一點風吹草動都要注意，他拿著僱主的錢，享著眼前的樂，一朝崩盤，熊聿覺得和滅頂之災也沒什麼兩樣了，整晚整晚地睡不著，聽到電話鈴聲就直冒冷汗，信件和快遞一律不收，他就這樣整天窩在家裡，盯著電腦熒幕發獃，等到天光大亮來提醒他日子又少了一天。解約合同和賠償協議發到他手上的那天，熊聿又是一夜無眠，他下了樓，坐在路牙石上，從深夜坐到凌晨，灑水車打路上過的時候，他也全沒注意，眼見著就要遭水槍「荼毒」了，那車倒是停在了他面前。

「小夥子，想啥呢？你這穿的幹幹凈凈的，坐在路邊你說我這水是灑還是不灑了？」老師傅挺樂呵，給車停得規規矩矩的，和熊聿一起坐在路邊，甚至還掏出了一根煙。

熊聿沒有回覆，也不知道該回什麼，他現在心裡複雜的感情找不到出口，看著微微發亮的天邊，內心寂寞得難以言說。

「看你這樣也沒什麼正經事要做，我可要走了，要不要和我一起？」車隊的王隊長也就是客氣客氣，他是指著這個工作吃飯的，一點馬虎不得，誰想到熊聿默不作聲還真爬到副駕駛座上去了，他倒也不幹什麼，就是盯著窗外發愣，不知道在想什麼。王師傅笑了笑，麻溜地上車發動，在一陣走調的背景音中，繼續著今天的灑水任務。

此後熊聿就成了這輛灑水車上的「常客」，每天凌晨他都等在自己家樓下，大部分時間他像是在思考著什麼，王隊長也不打擾他，哼著自己愛的調調，悠悠哉哉，在城市的大街小巷之間穿梭。這段看似古怪的「旅程」持續了不短時間，久到足夠讓熊聿東山再起了，他背著巨額債務，找新客戶卻四處碰壁，窮到連房租都交不起，可就是這樣，每天守在樓下，等著那輛灑水車，他覺得那恍惚變成了自己的精神安慰，上了車走遍小半個G市，聽著走調的旋律，看著師傅滄桑的臉上溫暖的笑容，他又有了動力。無償給人家做財產狀況分析，風險投資諮詢，他會做的能做的全部不遺餘力，就是靠著這樣的一點一滴的積累，他的生活才回歸了正軌，他又幹起了股票操盤的工作，而且越幹越大，也從開始的小客戶逐漸向大客戶轉型，正因如此，他結識了許多G市有頭有臉的大人物，賺的錢也越來越多，很多事情也不必親自著手了，可正因為工作的順利，他的時間被嚴重壓縮，雖然他還堅持等在樓下，等著師傅帶著他在城裡轉悠，這似乎是他生活習慣中必不可少的一個環節了，每天看著凌晨的城市，成為最早醒來的一批人，在每一個角落留下痕跡，這給了他一種別樣的心理安慰。

「你瞅你那眼底青的，何苦呢，年輕人忙著工作也要注意休息，只怕你一會兒回去還有工作要做吧，以後就別來這兒等著了。」熊聿之前頹廢的模樣他見過，實在讓人心裡不是滋味，可現在的熊聿能讓人明顯感覺出來生活有了方向，這自然是好事，可是年紀輕輕的就透支自己的身體，和他也算是相處了這許久，王隊長也挺心疼的。

熊聿把目光從窗外收回來，對著王隊長笑了一下，「不打緊，我身體好著呢。」那天結束後，熊聿並沒有像往常一樣下車回家，而是跟著王隊長回到了環衛公司，他直接敲開了負責人的辦公室：「我能來這邊上班嗎？」

那負責人也是懵了，他還從沒見過穿著剪裁得體的西裝的成功人士來這兒謀差事的，「您在開玩笑吧，我們這邊也是有編製的，還要進行崗前培訓，還要……」

「我給這兒再捐五輛灑水車，我不要工資，我就想幹這份工作。」他輕輕拍了下桌子，這聲音在負責人聽來簡直振聾發聵，他心想自己碰到的都是啥怪人啊，他還沒招呼，王隊長就進來了，他也聽到了熊聿的訴求，憋不住笑，對負責人說道：「您就答應他吧，這小子能幹得不得了。」確實，五輛灑水車，這是一個不小的誘惑，他們年年向上面申請，就是不給批，多少車舊了壞了修修還在使用，而且他提的又不是什麼過分的要求，負責人沒有思前想後，當場就同意了熊聿的提議，給他打了工作協議，雙方正式簽訂合同，達成了僱傭關係。

熊聿表現得不錯，起早貪黑，天沒亮就開車上路了，工作認真嚴謹從沒出現過失誤，除了和朱彧相識的那一次，那天他確實沒看見朱彧，等發現時兩車已經挨得十分近了，他想著對方車主怎麼也注意到他了，關好窗戶減速慢行是基本的了吧，誰想到朱彧開車飛起來似的，直接就從他身邊飄過去了，更沒想到的是，朱彧竟然還調轉車頭追了上來，以一個二世祖的標準姿態在他面前「撒潑打滾」，熊聿越看越好笑，才留下了自己的聯繫方式，說實話，他還真有點期待這個腦子少根筋的小少爺打電話過來，可他也沒想到這人說打就打，而且幹得凈是讓人給擦屁股的破事兒。

看著朱彧氣急敗壞摔門而出，熊聿撇了撇嘴，把他落下的外套收收好，「順便」發現了裡面的手機，搖了搖頭，得了，兩個人之間還得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