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陰差陽錯
小說: 龍陽,龍陽,何泣魚? 作者:世味煮茶 字數:2918 更新時間:2019-04-25 14:55:55
軟轎在信陵王府剛停下,就有一隻手撩開了簾子,隨後,無忌的臉就呈現在我眼前。
他笑著說:「明珠十斛,也值千金,龍陽君,這也算是千金買笑了不是?」
我看了看他,笑了一下,那是第一次,自入了伶人館之後,發自肺腑的笑。
無忌待我很好,他為我準備了最好的院落,送我最好的下人,一日三餐都會過問,無微不至。
月色極好的時候,我們會對月飲酒,念詩作對。無忌與我的性子很像,喜歡今朝有酒今朝醉,調侃人生,抑或互相詩畫琴棋。他其實極不像一個皇家子弟,更多的時候倒像一個江湖浪客一樣,推杯換盞,笑看風雲。
自然,我們也時常互相打趣,或者可以說是互相調戲。
他得了一幅美人圖,會耍寶似的湊到我面前:「龍陽,你看著這畫中人倒不及你更如尤物。」
我掃了一眼畫,又掃了一眼他:「也不及你極姿妍。」
他讀古籍之時,看看書又看看我,勾著唇一笑:「龍陽,我怎麼一讀這前史,看這妹喜妲己之流,眼前晃的都是你的模樣?」
我拿的扇子一收,很傲慢地支著下巴,鳳眼一抬:「那些庸脂俗粉,怎能與我的天生麗質相提並論?」
無忌很喜歡拿我的容顏來開些玩笑,只是這些玩笑與我從前在伶人館中聽那些滿腦肥腸的客人所說的污言穢語截然不同,他說的坦蕩,他看我的眼神也幹凈地毫無輕蔑,從未讓我覺得,自己是一個低賤的伶人。
可是,他的好總是客氣地像是招待一個客人,一個朋友,他甚至從未對我有過任何親昵的舉動。
這麼白吃白賴地呆了一月有餘,我都不禁疑惑,莫非他帶我回府,竟是為了擺著好看不成。
也不是沒有試探過,只是他每次都會似乎不懂一般,笑著巧妙避過,幾次之後,他這般對我並無訴求的模樣,倒顯得我心思齷齪了。
只是,我總覺得不安,總擔心會被遺棄,就如同爹爹遺棄我一般。
一日,無忌不知為何,喝的大醉酩酊而歸,甚至在房間里砸了不少東西,下人們紛紛勸而無用,最後還是一個小丫鬟求我前去看看。
我剛邁入房中,走向床側,就被無忌一個狠狠的抱住,他的手勒得很緊很緊,讓我不得不伸手去推他。
「莫推開我…可好…?」
他的聲音很是委屈的樣子,我完全愣住了,我從不知,平日里天塌不愁的無忌竟然會有這麼脆弱的一面。
他抱了一會兒,突然將我翻身壓住,頭埋在我的脖頸。
饒是我在煙花之地這麼多年,竟饒頭一次紅了臉,心如鹿撞,手腳都沒了力氣。
「無忌……」
半晌,我才只能喊出他的名字,我本已經做好被他要的準備,可誰知,他聽到我的叫喚,竟停下了動作,抬起頭,用迷離的醉眼打量了我許久,然後慢慢的鬆開我,倒向一旁。
我拉過被扯開的衣服,偏過頭看他,叫他已經沉沉睡去,嘴裡似乎在念叨什麼。
我附耳過去,只聽他念著一個名字。
「漻笛……」
.……
「你可知漻笛?」次日,我問為我梳頭的婢女。
婢女手上動作一緊,竟生生拽疼了我,見我抽氣一聲,忙不迭跪下去,頭點地求饒:「公子恕罪!小人不是有意的!」
我沒有喚她起來,又問了一句:「你可知漻笛?」
婢女臉色有些難看,顯然是不知該如何回答,偷偷瞄我的臉色,生怕說錯了話。
「小人不知…只知是…是主子的舊識。」
舊時?怎麼樣的舊時才能讓人以酒澆愁,夢中不忘呢?我忽然有些低落。
「你起身罷,」我說道,「我也不是你正經主子,輪不著我罰你。」
婢女千恩萬謝地下去了,留我一人在空蕩盪的房間里沉思。
自醉酒以後,無忌似乎有些避著見我,想來是他覺得略有冒犯,無顏相見。其實若我見到他,我很想告訴他,實在沒有必要,我本非良人,能得他不側目而視,已經是感恩至極了。
其實我是怕他再不見我。可是,我沒想到,我很快就再也「不需要」怕了。
再見到無忌的時候,原由,是一道聖旨。
那天,我剛洗漱完畢,就見婢女跌跌撞撞跑進來,上氣不接下氣地喊道:「公,公子,快去前廳!快去前廳接旨!」
我還混沌一片的狀況之下,就被七八個下人簇擁著推到了前廳。前廳站著不少侍衛和太監,還有無忌。
一位衣著看起來最名貴的太監端著聖旨,清了清嗓子喊道:「跪--!」
於是,滿室皆跪,俯首聽旨。
「孤得信陵君之薦,聞商賈之子龍陽君,性溫而有禮,謙而不驕,與人以善,是君子也。特賜入宮,以伴聖駕。」
宣旨公公念完,看著我發愣的表情,笑的很諂媚:「龍陽公子,接旨吧。」
我耳朵里竟然聽不到他的話,只看得到他嘴巴一張一合的動。我只聽得到方才他念的字字句句,都像雷聲一樣劈在我耳邊。
得信陵君之薦?
特賜入宮?
以伴聖駕?
這每個字我都聽得懂,為何湊在一起便一句也聽不明白了呢?
我遲遲不肯接旨,楞在原地,宣旨公公有些不知所措,便求助於無忌。無忌起身接過聖旨,走到我面前,對我說了這些時日以來的第一句話。
「龍陽,接旨。」隨即不容拒絕地塞到我手中。
那公公立馬對我彎了彎腰:「公子,車馬已經在外備好,請上車吧。」
我不禁又一愣,竟然動作如此之快。我用力抓緊了手裡的聖旨,喉嚨里像塞了棉花一般,慢慢說:「請公公等一等,容我…與信陵君做個道別。」
公公諾了一身,便帶了人出去,到門口侯著,大廳只剩下我們二人。
「無忌…」我艱難地開口,「你要怎麼同我解釋?」
他看起來似乎好不意外今日之事,只是面對我的責問有些不自在:「你本就是要入宮的,只是遲了一月而已。」
「什麼意思?」
「你可還記得竹林那日的「姬彧」麼?」無忌直視我,一字一句地說,「那是我兄長,如今的魏王。」
今日令我震驚的事情一樁接著一樁,一件比一件叫人難以相信,我甚至都懷疑自己此刻是在做夢一般不清醒。
「既然是他看中了我,那你又為何接我入府?」
「你身份特殊…需得花些時日為你做個清白過往,」無忌開口解釋,然後他用一種疑惑的眼神看著我,說,「你為何如此震驚?王兄派小廝問你時,你不是答應了麼?」
好像被一盆涼水澆頭,雖然難堪,倒是頓時清醒。原來我犯了一個多麼大,多麼愚蠢的錯誤,可是知道得有點遲。
我突然覺得自己像一個小丑一般。
我冷冷一笑:「既然如此,既然我是你王兄看中的人,既然我在你這裡不過是暫住幾日…那麼,你為何不拒絕我的好意?」
無忌表情有些皸裂,好像被戳破什麼事情一般,我接著追問。
「你為何不直接告訴我這些原由?你為何明明白白地看著我對你情愫暗生?…姬無忌,你究竟安的什麼心?!」
無忌顯然有些無地自容,我的每一個問句,都讓他難以啟齒卻迴避不得。終於,他慢慢地說:「我只是,覺得你的情意,叫人心暖。」
我眉毛一挑,陰陽怪調地說:「因為那個叫漻笛的人吧。」
無忌一驚,顯然無法相信我會知道漻笛的存在。我咬了咬唇:「你對漻笛,求而不得,所以你便從我這裡尋些安慰。你分明知道我終究是魏王要的人,卻仍然慣著我對你的心意。姬無忌,你不覺得下作嗎?!」
我想我此刻的表情一定很難看,而無忌此刻的表情同樣一陣青一陣白。
「若你有恨,就打我吧。」
「有用麼?」我將聖旨砸到地上,「我如今只想這聖旨從未存在過,只想這門外的車馬宮人消失!你能做到嗎!」
無忌似乎也被我的怒挑起了火:「龍陽!他是王,天下都是他的,你也不例外!」
多說無益,更是平添難堪。
我只覺得四肢冷冷的,大約怎麼也捂不暖。原來我到底還是一個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伶人而已,真當別人的幾分客氣就把自己當一回事兒了。無忌也好,魏王也好,我討厭他們,比討厭伶人館那些客人更甚。客人只求我媚笑,他們卻騙我真意。
我轉身出門,慢慢離開。
踏出大門前,聽到無忌在背後弱弱地說:「龍陽,抱歉……」
「不必了…」我冷冷回道,「我並不打算原諒你。」
離開信陵王府的時候,我想,我再不要活得委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