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宮的酉時，開窗既能看見整個大梁皇城最美的日落。

我坐在窗邊，品著小宮女煮的暖酒時，只覺得姬彧大概是瘋了才會讓我住在這本該屬於皇後的寢殿。

先前我砸了他的寢宮，他對外只說是進了刺客，生生給壓了下去。大約是由於後位空缺，他每日也宿在紫宸宮，所以也竟沒有什麼強烈的反駁之聲。

他每日只要是不忙於朝政，便會一直陪在我身邊，即便我極少給他好臉色。

第一次吃飯的時候，他親自替我布菜。我不知他是什麼時候做得功夫，滿桌都是我愛吃的菜餚，甚至還有我家鄉的小點心。

他舀了一碗湯端到我面前：「龍陽，你嘗嘗，可還合心？」

我大約是吃了熊心豹子膽，當著所有宮女太監的面就一揮手，熱騰騰的湯水的澆了姬彧整個手臂，整個衣袖都滴著水。

說實話，我並沒有想要傷害他，只是那會兒我只顧著自己發脾氣，沒拿捏住手上的分寸。

於是所有宮女太監亂成一團，找藥的找藥，收拾的收拾，除了安坐如山的姬彧，就剩我一人嘴唇慘白地呆愣。

姬彧阻止了小宮女想撩開衣袖為他上藥的舉動，又為我打了一碗湯：「孤沒事，用膳吧。」

我看著那碗熱氣裊裊的參湯，到底還是乖乖喝了，從此也沒再用食的時候耍過性子。

後來我才知道，姬彧手上起了一大塊水泡，只是直到它痊癒之前，他都不曾讓我看見過。

在宮裡，他將我的日子照顧得很是妥帖。若是說從前無忌對我算是上心，那麼姬彧對我便稱得上是無微不至了。

我怕黑，他命人每晚輪流值夜為我點一盞琉璃燈。

我喜水，他特意挖了一池遇龍泉，通至紫宸宮的後院。

我嗜甜，是以宮中最好的糕點師傅只為我一人所用。

當這個帝王身邊所有的人，看他在我面前做低伏小，遷就寵溺，都暗地裡說：「這個龍陽君真是不識好歹，恃寵而驕。」

我想姬彧大約是真的很喜歡我的，很喜歡我這幅天賜的容顏吧。古來帝王皆無情，為美人衝天一怒也不過是逞色慾罷了，若說真心，我是斷斷不信的。

只是我的心到底也是肉長的，他終究並沒有做什麼讓我不得原諒的事情，我也不至於那麼小肚雞腸。即便是塊數九寒天的冰，被他這麼暖著，也是要化掉一二分的。漸漸的，我也願意在用膳時多回他幾句問話，他撫我長發時也不再冷冷拍掉他的手。

不過有一點我很是想不明白，入宮三月有餘，他每晚都與我同塌而眠，卻從未碰過我。

他會將我從背後扣在懷裡，環到前腰，十指緊扣，濃重的呼吸噴灑在我的頸側，帶著情慾和壓抑。

我自然不會愚蠢到前去問個明白，他既然願意忍，我自然安於現狀。

只是，這種局面被打破的原由，讓我有些猝不及防。

忽有一日，無忌託人送進一把玉琴，說是請求與我一敘。我很好奇，究竟是怎樣的緣故能讓無忌做出這種類似討好的舉動，所以，我應允了。

五月初八，湖心涼亭，正巧，姬彧要議事一整晚。

我見到無忌的時候，發覺他憔悴了一些，眼底有些烏青。

「龍陽。」他有些尷尬地喚我。

我攏了攏鬢邊的發，眯著眼坐下，為自己倒了一杯茶：「我與信陵君不過借住之緣，實在擔不起這麼親昵的稱呼，信陵君還是喚我龍陽君吧。」

「龍陽，」他似乎有些畏懼我的態度，語氣有些著急，「過往種種皆是我的不對，你若要剮我的肉解氣我都沒有二話…我只求你…求你一件事。」

說著說著他似乎有些難以啟齒，頓了一下才說：「漻笛…入獄了…」

這下我明白了無忌今晚的用意，忍不住心裡泛起冷意：「哦？所以信陵君是希望我替你去劫囚嗎？可惜我身弱體虛，幫不了你。」說罷，起身就要走。

無忌一把攔在我身前，滿臉皆是懇求：「龍陽，我求你，且看在我們曾經把酒言歡的份上，幫我這一次吧。」

看我止住了腳步，他忙接著說：「我視你如友，絕不會令你犯險。你只需在明日午時替我製造些動靜，替我鬆了宮門的禁衛軍即可。龍陽，你救漻笛一命，我必會結草相報！」

我還真有些羨慕那個從未謀面的漻笛，羨慕他能得到一個人這般愛慕。或許是因為在風月場中長大，對這種矢志不渝的感情格外嚮往，現在想想，先前會對無忌動心，也並非是什麼非他不可的深情，不過是因為他是頭一個真心對我笑的人罷了。

到底我還是被無忌說動了。

「我只幫你這一回，」我故意湊上前去，擺了一個很魅惑的表情，低著聲音說，「若是再有下回，即便是信陵君的皮相，我也是不買賬的。」

看到他臉色一僵，我心情很是愉悅地離開了。

次日我借口想去宮城門口看風景，我極少會對姬彧主動提什麼要求，他很意外也很欣喜地答應了。

宮城牆上俯視大梁，果然是壯闊非凡。我見躲在角落裡的無忌暗暗做了個手勢，便假意驚呼起來。

「我的木墜不見了！」

說罷便低頭著急地尋起來，姬彧見狀忙問：「什麼要緊東西？」

我輕簇雙眉，低聲說：「不是什麼名貴玩意兒…不過是…不過是進伶人館前從家裡帶出來的唯一一件東西…」

我的估計果然不差，姬彧一聽，當即命令守門侍衛四處散去尋找。本來就沒有什麼木墜子，找的人仰馬翻也不會有什麼結果，我偷瞄著無忌的人馬溜出了皇城，才勸姬彧莫再費力。

到了夜深，就寢時分，姬彧才踏進紫宸宮的大門。一進門，他坐到床邊，拿出了一個小盒子，淺淺一笑：「龍陽，你且看看。」

我疑惑得打開，竟是一塊楠木的掛墜牌子，上面刻著一個「陽」字，看起來並不工整，甚至還有些小小的豁口。

姬彧摸了摸我的臉，磁性的聲音在夜裡格外動聽：「我想，你失了東西，心裡必定不舒坦。聽聞你母鄉有刻字贈人風俗，我便試著做了一個，你若覺著丑，隨便找個匣子收著便是。」

說內心毫無波瀾那是假的，我看到那塊木牌的時候，眼眶都有些熱。聽了他的話，我竟然還有些唾棄自己，唾棄自己算計於他。

我伸出手去，將他的手掌打開，果然，指尖上都是細小的劃痕，看著不是很疼，可是必定吃了苦頭。

一時之間不知該做些什麼，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我已經用自己的臉頰去親吻他的掌心。

他身子一僵，隨即一個用力將我帶入懷中，低沉的聲音里夾雜著愉悅：「龍陽，你可開心？」

我埋在他懷裡，卻不肯嘴軟：「你且猜去吧。」

我原以為，今日的劫囚之事會到此為止，卻不想，那會成為我與姬彧之間，一個新的交鋒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