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霧氣剛消，秦淮河上蒸騰出一片朦朧，遠處低矮的丘陵雲蒸霞蔚，似一層紗帳，看也看不清晰。

順著長滿青苔的青石板街，沿著還偶有滴雨的陋檐，白牆黑瓦，翠葉紅花掩映之處，是一座老舊的大宅。

大宅的正門已經有些破舊不堪了，墨黑的刷漆斑斑駁駁，已經不復當年的風貌。

來客怔愣的呆立在門前，猶豫著想要伸手去推門，然而他幾次抬起，卻又將手垂下。

想去觸碰，卻終又不敢。這一道門好像不僅僅是門，而是一道結痂了的傷口，表面粗糙斑駁，內里卻又擾得人發癢，想去抓去撓，卻又痛的碰都不敢碰，終是碰了，抓了，撓了，結果卻又鮮血淋漓。

老宅所在的這一條小道很寂靜，巷口和巷尾皆沒有什麼路人。無聲的氛圍壓得人窒息，只有偶爾的鳥叫，撲稜稜著翅膀飛走。

來客終於伸出了一隻玉白的手，手面光潔，只是顫顫巍巍的，手的主人似已風燭殘年。

他將手輕輕撫觸於門板之上，動作之輕柔似是撫摸著新生的孩童。他稍稍用勁推了推門，門並沒有被推開，吱呀呀的，響了幾聲又重新合上。門的合頁應已腐朽多年了。

「客人是打哪兒來?」

稚嫩的童聲從巷口響起，緊接著是一陣小跑，赤著足，敲擊著積水的石板街發出啪啪聲。

來客側過頭，看著紅布兜的小孩童向著自己跑來。孩子跑到來客跟前停下，揚起一張肉嘟嘟的小臉蛋兒，眼裡滿是好奇的打量眼前這位客人。

只見這位客人衣著甚是奇怪，整個身軀被一張墨綠色的大斗篷罩了個嚴嚴實實，看不清容貌。

「客人是打哪兒來?」小孩子又問了一遍。

來客俯下身，放下頭上的斗篷，一瀑青絲從臉頰邊滑落下來，其間夾雜著幾許白髮。

小孩子一下子呆愣住了，他原本以為來客佝僂著身子，應該是個老爺爺之類的，然而來客出乎意外的年輕，但也不是那麼年輕，他斑駁的白髮猶如這斑駁的老宅門，或許有些年歲了。只是這來客也許是富貴人家，常年精於保養，才使得面容如此光潔。

「我打上京來。」

來客說的不是上京話，而是一口地道的秦淮話，小孩兒立時覺得來客親切了許多，加之他是從皇城上京而來，更是平添了幾分敬畏。

「你來這兒做什麼?」

小孩兒對來客充滿著好奇，眨巴著亮晶晶的大眼睛問到。

「我來投親。」

來客的聲音很溫柔，若是要形容，便是如水，如玉。

「你家親人是哪戶人家？」

孩子得意的揚起大拇指，指了指自己說道:」我打小在這兒長大，十里八鄉的人我都認得。」

「是嗎?」

來客依舊是溫柔的笑了笑，沒有絲毫的懷疑和嘲弄，他柔聲問道:」這家宅子的主人去何處了?」

小孩子側過頭看了看眼前這座老宅，宅子已經老舊了，但是宅門上的匾額，不論經歷了多少風霜，仍舊清晰的刻著兩個字——林宅。

猶如一位忠誠堅守的老僕。

小孩兒思索了一下，隨即再次揚起小腦袋答道:」聽說都遷去很遠的地方了，現下里沒人住在這兒，客人你是這家的親戚麼?」

來客略略思索了下要怎麼回答，最後也只得無奈的苦笑了一下點了點頭算是應了。

孩童告別了來客自顧自的跑到遠處去玩兒了，只留來客一人，面對著這老舊的大宅門兀自發愁。

來客花了好大力氣，出了一身汗，才好不容易的將大宅門打開。

老宅子已經荒廢了很多年，天井雜草叢生，墨綠色間還點綴著幾朵小黃花。在檐角處安了家的巢雀，似是被來客所打擾，幾隻雀兒呼哧哧的飛到了遠處。絲網層層疊疊的覆蓋著牆角，門楹上。

原來奼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於斷井頹垣。

來客草草的環視了下整座老宅，對如何修整如何清理大致在心裡有了盤算。

正廳還不算太破，請幾個人清掃一下，勉強還可以用，後院的花草是得好好顧個花木匠修整修整了，圍廊也頹敗得不成樣子，看來得拆了重新大修，後面的幾間廂房，破敗的程度也是參差不齊。

順著圍廊，繞過幾間廂房，來客駕輕就熟的來到一間書房前。

書房的門半掩著，春日的陽光照射在裡頭，暈黃了一圈。

來客推開書房的門，朽木互相碰撞敲擊，發出了刺耳的聲響。

書房裡的陳設井然有序的擺放著，靠窗的地方擺放著一座琴案，指尖掃過琴弦，尚還能發出幽啞的樂音來。不遠處黑檀木的書桌上，整齊的並列著一套文房四寶，指尖輕輕的繞過，書桌的正方，擺著一本《禮記》，翻開那頁，夾著一張裁剪過的宣紙，來客不看，也知道上面寫著哪幾個字：君子比德於玉。最後的那個玉字似是由於時間倉促，寫得頗為潦草。

來客正為這書房裡的一切出神的時候，天井似乎傳來了一陣腳步聲，來客有些驚訝，他打開書房門向外看去。

只見一個身材挺拔壯闊的男人站在天井之中，逆著陽光，看不清那人的面貌，只是隱約之中，那人向來客扯出了一抹微笑。

「你回來了？」

「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