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站在這座大殿前，彥祾釗心頭千滋百味。

上一世，太後也召見了他，他卻因被迫要籌備壽宴而煩躁不已，借口要悉心準備而拒絕來見太後，哪知這便是最後一面。

他不知道太後會不會因為他這個敷衍的借口欣慰，他只知道他後悔莫及。

還好還有機會再來，還好一切都來得及。

進了太和殿，彥祾釗帶著洛卿行了禮，被老人外露的情緒給怔住了。

老人眼眶蓄淚，難得不見高高在上的尊貴，「哀家的釗兒啊，迷途知返，迷途知返……」

洛卿吶吶跟在彥祾釗之後，也被這突然的情緒波動嚇了一跳，不知所措的往後退了退。

他從未見過一個老人哭成這樣情緒複雜。

讓他有點慌。

「皇奶奶，釗兒不孝……」彥祾釗半晌開口，話語卻又梗在喉頭。

「少說，少說。」太後愛憐的撫了撫彥祾釗的肩頭，「皇奶奶都懂，都懂。」

也不知為何，彥祾釗就覺得喉頭有些難受。

「皇奶奶，這是瑾瑜。」彥祾釗往旁邊退了一步，露出在背後躲躲藏藏的洛卿，「太子妃，洛卿洛瑾瑜。」

洛卿這才出來又行了個禮，「……拜見太後。」

「既然釗兒肯帶你來見哀家，說明你是入了心的，便跟著釗兒一起喊皇奶奶吧。」老人慈愛的道，「來，抬起頭來，能讓釗兒入了心的，一定是個極巧的。」

若是釗兒不顧右相臉面將那人帶了來，這太子位置……也算到頭了。

幸好……幸好……

洛卿粗聲粗氣，「拜見皇奶奶！」

太後，「哎這小嗓音脆的，皇奶奶心都酥了……」

洛卿，「……」

彥祾釗心裡想笑，咳了咳清清嗓子，「皇奶奶，釗兒得去籌備您的壽宴，釗兒先退下了。」

末了，彥祾釗還癱著臉摸了摸洛卿的頭，「瑾瑜，你陪皇奶奶，本宮忙完了來接你。」

嗯，順手。

彥祾釗暗道。

洛卿怒瞪，轉眼又看見太後笑意盈盈的臉，洛卿，「……」

……

「四皇兄！」

剛剛出殿，隸屬於兒童的聲音如鈴清脆，彥祾釗頓了好一會才想起，這是他上輩子被放逐的十二皇弟，被他視為肉中刺的十二皇弟。

「四皇兄！璉兒剛剛在御花園找到一種會發光的石頭！」

彥祾璉睜著大眼，伸出滿是泥濘的小手給他看。

那雙小手中正是上一世被掉了包，成功離間了他們兄弟倆的南貢珍珠。

照他現在的眼光來看，這珍珠當然是真的，色澤飽滿，雖說在年份上略有瑕疵，但已經算是完美。

「璉兒，你怎的又亂跑。」彥祾釗看著眼前熟悉的這一幕，幾乎說不出話來，在開口，嗓音無比嘶啞。而眼前渾身髒兮兮的小男孩，笑容燦爛，「希妃娘娘會怪罪的。」

上一世，彥祾璉也是這樣興奮的給自己看他在御花園中找到的南貢珍珠，他正因籌備壽宴之事煩躁，這顆南貢珍珠正巧為他解了燃眉之急。哪知那時珍珠被調包，他被罰思過，為此他還罵了彥祾璉一頓，直將他罵哭了。

現在想想，這顆珍珠，為的應該就是希妃娘娘了。

朝堂的水深，再深也不過唇槍舌劍，正面對敵，再深也深不過後宮明槍暗箭，陰險狡詐之徒屢屢輩出。

希妃娘娘是個女人，很平常的女人。她沒有背景，沒有勢力。她曾明言，她不喜榮華，不喜富貴，不喜爭搶，不喜皇帝，因此活的平平安安。

但這份平常，卻是最不平常的地方。

沒有任何聲響與目的，希妃娘娘安靜沉穩的活在皇宮這個人吃人的地方，在那高位上的爭奪中如履平地。

上一世的試探，讓彥祾釗真以為她真的什麼都不在乎。現在再想，她唯一在乎的只有她的兒子彥祾璉。

那麼多次的涉險，毒害，十二皇子看似次次中招，實則次次避開，活的自在，並無任何不適。由此便可知道她的手段和城府。

也可知，彥祾璉是她真正的，唯一的弱點。

彥祾璉喜歡的是他，所以即便希妃娘娘不喜他，希妃娘娘幫的，也只能是他。

「和四皇兄在一起，璉兒不怕！」彥祾璉大眼中閃著濃濃的崇拜，又將珍珠抬高，「四皇兄看！璉兒是不是很棒！」

「璉兒很棒。」彥祾釗摸了摸彥祾璉的小腦袋，「璉兒，你想見見四皇嫂嗎？」

彥祾璉愣了愣，突然撲過去抱住彥祾釗，「璉兒不想要皇嫂！」

隱隱帶著哭腔。

「四皇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辦，晚膳前璉兒要去皇奶奶那裡接皇嫂。」

「這件事情很重要。」

彥祾釗一字一頓。

彥祾璉鼻頭微紅，揉了揉大眼睛，抽抽鼻子，「璉兒會辦好，璉兒會把皇嫂送回府……」

……

「去查查這幾日彥祾禎的動作。」客棧內，茶香裊裊，白煙在空中漸漸消散。彥祾釗將茶杯放下，站起身來背著手，漫不經心往外一瞄。

那兒有個女人，白紗蒙面，周圍護衛足足有十幾人之多。這些人皆腳步平穩，呼吸綿延而深長。

全是練家子。

這個女人的背影，倒是十分眼熟……

彥祾釗目光一怔，這才想起這個女人是塞外蠻夷可汗的女兒，脾氣暴躁還黏人的緊，臉皮厚不說還喜歡裝傻。

似乎發現有人注視，帶著白紗的女人轉過臉，彥祾釗面無表情與之對視兩秒後又轉開了臉去，「本宮回府了。」

身後不知何時到來的帶著面具人聞言，哼笑道，「京城的水，倒是越來越混濁了。」

彥祾釗目光微冷，「有一條大魚，他會自己送上門來的。」

……

轎子搖搖晃晃，彥祾釗微微閉眼假寐。

他喜歡飲茶，那股子清香常常會讓他安神冷靜下來。略有些高的溫度更是有助於他集中注意力。

然而今天有些不同。茶香之中夾雜著一種糕點的香，他睜了眼，「什麼味道？」

「回主子，是雲凝糕的味道。」轎子外安德森帶著笑意回道，「雖是尋常百姓家的吃食，奴婢覺著吧，公子定然是喜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