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白的房頂剝落了幾片顏色，黑白交錯著。身下是堅硬的通鋪木床，身上蓋著的是皺巴巴的冷衾。

我迷茫的睜開眼睛，看到的就是這一切。熟悉的一切。

謝天謝地，我沒死。

「你醒了。」清冷的聲音在身旁響起，我還來不及開心一秒就整顆心沉了下去。

藺清沼！對，我昏死過去之前，看到的人便是他！

「藺大人。」我急忙欲起身給他行一個太監的跪拜禮，可是剛一掙動便虛軟得頭昏眼花。

「別亂動。」他仍是一動不動的坐在我床邊的靠椅上，模樣很閑散，但是目光卻一眨不眨的盯著我，似要將我看穿。

我不敢與他對視的移開了眸子。他的目光直直的要將人看穿。

「藺大人找奴才可是有事？」我偏過頭看著他，小心翼翼的試探著。

「是，」他不假思索的說道：「我有幾個問題。」他的語氣依舊清冷，讓我心中不上不下，不知他究竟是個什麼意思。

「第一，你到底是誰？」忽然而又直接了當的發問讓我不禁愕然。什麼意思？他為何如此發問！

「你絕對不是什麼小聾子，你究竟是誰？」不讓我躲閃的，他直勾勾的看著我，以著灼灼氣勢質問著我。

「我是小聾子，我是一個太監。」我面無表情的回答，眸中閃閃爍爍後回覆平靜。我知道他究竟有多聰明，所以我絕對不能露出馬腳！

「你是太監？」藺清沼勾起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說道：「你見人不卑不亢，一舉一動頗具風範，宮規禮儀毫無紕漏，你不是太監。」不是問話，他是相當肯定的這麼說的。

「那藺大人可是要檢查檢查小的是否閹得幹凈？」我冷笑一聲說到。

藺清沼被我這樣一激，臉色一窒，一時之間也是沉默，我沒有去看他的眸子，不能體味他眼中一閃而過的痛苦。

「好，」他有些妥協的嘆息一聲，「就算你是個，是個太監，」似乎那兩個字相當難以啟齒似的，他頓了頓說道：「那麼這又是什麼？」

說著他從廣袖中取出一本書，扔在了我的眼前，我低眸一掃，「《列國志》？」

「你認得字。」他的語氣波瀾不驚，然而我卻心下大駭！

我中了他的圈套！抬眸撞上他深邃的眼眸，並沒有奸計得逞的得意，卻是一臉深沉！

實際上，重點並不是什麼書，重點是我識得字！

現下正是諸國紛爭之時，窮苦百姓生活困苦，根本不可能識字。而且官學只掌握在朝廷手中，若非是真正的士人，絕對沒有權利認字讀書。

所以諸如我偷聽過什麼私塾這樣的鬼話是說不通的。

居然中了這麼簡單的一個圈套，不能不算是我自己太笨！我相當懊惱的捶胸頓足，卻又不能表露於外！

「其實想要調查你很簡單，你出身貧農，是洛陽北郊一佃戶之子。家有五子一女，你為最幼。家中贍養不起，以五兩銀子將你賣入宮中。」

「不錯。」我小心翼翼的點了點頭，有些懊惱最開始重生之時沒有好好調查清楚關於我這具身體的點點滴滴，以至於此刻如履薄冰，我怕每一問都是是他的杜撰，又是他的陷阱。

「那麼，」藺清沼站起身來，走到我床頭坐下，欣長的身軀漸漸靠近，形成極大的壓迫感，眸子一瞬不瞬的緊盯著我，問道：「你原名叫什麼？」

「我，」我眼神閃爍，心中早已失了方寸，不得不說藺清沼實在太厲害，我根本無法與他分庭抗禮。

藺清沼一點一點的向我俯下身來，巨大的陰影籠罩下來，眸光深邃幽暗，壓迫得我仰躺在床上根本無法逃避。

「你不會連你的原名都不知道吧？」清冷的聲音此刻對我形成了巨大的壓力！我眼神閃躲，心跳如狂。

怎麼辦怎麼辦，我不可能說我叫小聾子！裝聾作啞什麼的，現下完全不管用！

他的眸子一點一點的逼近我，晦暗不明的神色叫我無所適從。就在我退無可退的時候，我腦袋發昏，對一定是因為失血過多而腦袋發昏，電光火石之間，我猛然抬起頭，用自己的額頭狠狠的撞上他不斷靠近的臉！

「砰」的一聲！

兩顆堅硬的頭顱撞到了一起，我的額頭瞬間鼓起了一個大包！

其實我的臉已經夠凄慘的了！被高海踢了一腳，被劉侍衛給了一掌，現在又猛然一撞，我只覺眼前看見了整片星空。

藺清沼也是一瞬間的恍神，眼冒金星的猛彈起身體退後了兩步，等他終於平復下來的時候，我卻兀自抱著頭齜牙咧嘴。

一定毀容了。

他也是痛苦的一手扶著額頭，一邊見我如此凄慘的模樣，急忙又上前扯開我覆於額頭的雙手，細細的觀察了我的額頭，良久才嘆一口氣的說道：「我不逼你。」

我如臨大赦的深呼了一口氣，看來這魯莽的舉動還是有點效果。

我就不信，饒是藺清沼這麼聰明的人，也不會相信借屍還魂這麼扯的事情。

「那麼，第二個問題。」藺清沼又重新返回到靠椅上，似乎是怕了我的鐵頭功。

我將頭側轉到一邊，不願去看他。「你在夢中一直念著三個字，你可知道？」

我心中一緊，我心心念念的只有一個願望。

殺符曜。

「殺符曜。」

我很坦然的說出了這三個字。我知道，他既然已經聽到我的夢囈就定然知道是哪三個字。所以我說謊是沒有任何價值的。

再說我說了如此「大逆不道」的話，他如果真想治我死罪，我早就死了，不會在這裡與他對峙。

所以，我思來想去，不如坦誠回答，以退為進，還能有轉機！

「不錯。」他淡淡的說道：「為何？」

「符曜弒君奪位，人人得而誅之！」我毫不隱瞞自己仇恨的說出了這句話。

可是藺清沼卻不信的搖了搖頭，說：「這不是一介宦官能說出的話，也不是一介宦官能有的志向。」

「哼！」我冷哼一聲說道：「天下士人，無一忠良骨節之輩，奈我一介小小閹人，身受皇恩，不敢忘祖，惟願以身殉國！」

藺清沼神色三變，我也不知道他是否能夠相信我的這一番說辭，但是我看到他一臉高深莫測的樣子就心裡打鼓。

「第三個問題，你手上的傷是如何得來？」

我一愣，隨即下意識的又攏了攏袖子，將全身都瑟縮到被子里。悶悶的說：「宮中之事，以強欺弱者甚矣，身上有幾道口子又何足為怪？」

「那麼，你身上的毒呢？」藺清沼淡漠的說道：「這種毒乃是大內秘制，只有陛下的貼身御前的劍上才會有。」他說到此處，一改之前的淡然隨和，驟然變色道：「那麼究竟是你是刺客呢，還是你包庇了刺客呢？」

什麼？！

我頓時又瞪大了，一眨不眨的望著藺清沼，如臨大敵。

我不是刺客，我手無縛雞之力，這都是顯而易見的，但是我也絕對不能為了自保而供出真正的刺客。我費了那麼多的心力去救他，可不是為了讓他隨隨便便被抓到處死的！

藺清沼見我如此慷慨堅決的模樣，嘆息了一聲。良久他都保持著一種讓人難挨的沉默，卻不料最後他撩了袍子，起身道：「我知道你是誰，甚至比你自己更清楚你自己。望你重活一世，好自為之。」

說罷，他轉身欲要離去，我大鬆一口氣的將薄被稍稍往上拉了一點，露出自己的瀲灧雙眸，心中惶惶然，只當藺清沼已離去。

哪知他剛走到門口，突然迴轉過身，「陛下，」

「嗯？」

藺清沼淡笑著看著我，神色複雜又隱隱含了幾分欣喜！

而我此時幾乎目眥欲裂！心跳如狂！

天吶！人可以騙過任何人卻始終騙不了自已！當他人出其不意的呼喚你的時候，幾乎每個人都會不經意的回應！

而藺清沼正是看準了這一點！他沒有直接喊我的名字，因為前世幾乎無人敢對我直呼其名。但是一聲「陛下」，卻讓我原形畢露！

空氣彷彿凍結，我身體里的血液也在凍結！

為什麼？為什麼他會知道！

我震恐的看著他一點一點勾起的嘴角，他薄唇微啟，說道：「陛下命藺某調查刺客一事，藺某自當竭力，不會放過任何蛛絲馬跡。若是發現事情真的有關於聾公公，藺某也會秉公辦理。」

說罷，他又收起了笑容，揚長而去，徒留我一個人怔愣的看著他離去的背影。

他，他…

我一時之間無法言語！我知道，我肯定他一定一定猜到我是誰了，可是他竟然不去拆穿？而是含糊而過？

這究竟是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