攜著阿桃和小李子，快速穿梭於御花園中，直到皇宮北苑的一角，倏爾有青山斜阻。轉過山懷，隱隱露出一帶黃泥築就矮牆。有幾百株杏花，如噴火蒸霞一般。

桑、榆、槿、柘、各色樹稚新條，隨其曲折，編就兩溜青籬。籬外山坡之下，分畦列畝，佳蔬菜花，漫然無際。

此時正有一女子在菜園中怡然灑掃，走近一看，原是孫姑姑。

孫姑姑也早早的看見了我們，她將手中的掃帚放到一邊擱好，將略有污漬的手在外兜上反覆擦了兩下，迅速向我走來。臉上帶有些許意外的神色問道：「不知公公前來有何貴幹？」

我向她展露一個相當友善的表情說道：「方才承蒙夫人禮遇，心下惶然，奴才特意去了太醫局，取了兩副藥，惟願能親自贈予夫人。不知方便否。」

孫姑姑很有些戒備的打量我，皺著眉沒有說話。我不知道她為何如此警戒於外人，卻又突然想到之前阿桃所說的符陽在這皇宮的尷尬處境，心中稍稍有些明白，卻更多的是心疼。

「有勞公公了，此時夫人正在屋中午睡，實在不便打擾。」孫姑姑一邊說著，一邊重新拾起掃帚，也不管我的，自顧自繼續手中的活計。

「是在下唐突了，」我頷首道：「既然夫人正在午休，那奴才就在此處等夫人。」

直接忽視孫姑姑想拿掃帚趕人的舉動，我很堅持的一動不動站在濮陽居外。

阿桃和小李子則顯得很沒耐心，一個勁兒的勸我將藥包直接給了孫姑姑便快快離開罷，可是我卻很執著的想要再見符陽一面。

午後的陽光比晌午更加濃烈，薄薄的汗珠兒順著臉頰一直隱匿到了領口，偶有微風夾雜著菜花的芬芳，讓人一陣粘膩膩的舒爽。

阿桃和小李子從斜靠著籬笆再到坐卧在田埂上，姿勢換了一個又一個，濮陽居卻始終沒有要開門迎客的意思。

「公公，我們走吧…」阿桃可憐兮兮的哀求著我，小臉蛋兒上精緻的妝容也被汗漬模糊成了一團，膈應在臉上想必很不舒服。

「公公，濮陽夫人不想見您，那也算是她的一片善心。她是怕帶累了您，讓陛下以為您與她，與前朝還有什麼聯繫。既然她這般為您，您也不要辜負她的一片好心啊。」

阿桃說的很在理，可是我仍舊不願放棄的說道：「開門不開門，是夫人的心意，等與不等是我的誠意。若是因為她不開而我不等，那我又成了什麼人，又將夫人當做了什麼人！」

「公公的心意，本宮已經心領了。」正在我與阿桃爭執間，濮陽居的門扉突然從內打開了。逆著陽光的符陽站在門扉邊，聖潔無儔。

「夫人，」我急忙撇了阿桃，上前一步，與她保持著恰到好處的距離說道：「奴才見過夫人，望夫人福壽安康。」

在後宮之中，我已經向很多人唱過祝詞，只有對符陽，我是真心希望她能福壽安康的。

「免禮。」符陽對我虛虛的抬了手，問道：「公公遠道而來，在此久候，是本宮失禮。」

「不不，」我急忙說道：「是奴才魯莽了。」一邊說著，我一邊急忙將藥包遞給孫姑姑，說道：「這是太醫局開的安胎藥，望夫人笑納。」

「嗯。」符陽微笑著點點頭。孫姑姑拆了藥包細細一看，突然驚嘆一聲說道：「這可是極為名貴的藥材，公公您也太破費了…」

符陽也掃了一眼藥包，眸光一緊，知道我送此大禮，必然是另有他事，靈眸一轉，說道：「若是公公今日有空，不如到濮陽居中一坐，聊表謝意。」

「那麼恕在下叨擾了。」我與符陽相視一笑，跟著她進了濮陽居。

一入主廳，我便暗暗向符陽示意，好在她本與我心有靈犀，當下會意，擺了擺手，讓一眾宮人都退出，我也揮退了阿桃和小李子，只留我與符陽二人。

「不知公公找本宮是有何意？」符陽開門見山的問到。

「敢問夫人可還記得這個…」說著，我將食指輕輕沾了沾茶水，在方桌上迅速掃過一行小楷：我心匪石，不可轉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你是誰！」看到這行字，符陽受驚了一般猛然站起身體，瞳孔急劇收縮，而因為太過激動，肚子隱隱作痛！

「夫人！」我急忙上前扶住她，「切莫動了胎氣！」

「你…你是…」符陽顫抖的捏著我的手，眸中隱隱含了霧氣。「你是…」

「陛下生前曾有恩於奴才，奴才感恩戴德，如今便是來向夫人報恩的！」我閃避她探究的眼神，不敢讓她看出我隱忍的痛苦。

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恐怕就是你也認出了我，而我不敢認你吧…

「你的字跡…」符陽的聲音哽咽。

「奴才曾向先帝學過書法。」我整理好自己的表情，重又回過頭來看著符陽。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符陽失魂落魄的嘆息著，說道：「我還以為…」她苦笑著，「怎麼可能呢…他就死在我的懷裡啊…一點一點的冰涼…一點一點的…」

「夫人切莫太過傷感，小心傷了身子…」

「你，」符陽突然捏緊了搭在我腕子上的手，說道：「那句詩，是我與先帝定情之詩。你既然知道，那你與先帝的關係，定然不淺！」

「不錯。」我點了點頭。

「那麼，你現在來找我是有何事呢？」符陽收回了抓著我的手，輕輕的撫了撫自己的眼角，將淚水抹去。

「夫人有沒有想過，」我將聲音壓得極低的俯在她耳邊說道：「擁立腹中胎兒稱帝，重建周室？以雪先帝之恥？」

「！」符陽瞪大了眸子，她萬萬沒想到我竟然說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話來。

我的目光卻是相當嚴肅認真的說道：「夫人腹中之子本就應該是周室的太子，應該繼承周室皇族遺志！」

「不不，」符陽猛然後退了幾步說道：「我不願，我不願這孩子再捲入什麼皇室鬥爭！」

「夫人！」我不放棄的逼近她，說道：「難道你忍心看到竊國之人永坐皇位？！」

「不是這樣的！」符陽緊緊撐住桌角，說道：「我雖是符曜之妹，但是我的心一直都向著先帝！但是，我想先帝在世，他也不願意孩子走向同他一樣的命運！自從先帝坐上皇位，便是身不由己！從沒有一天福祉快樂，我不希望，我不希望我與他的孩子也重蹈覆轍！」

「這次不會的！」我突然尖聲說道：「我一定會力保此子的！我現在在陛下面前很受寵，只要我動一點手段，收買幾個人並不困難。現如今皇後與夫人產期相近，我們可以偷梁換柱，來個狸貓換太子。神不知鬼不覺，便可讓先帝之子坐上太子之位！」

「夠了！你不要再說了！」符陽猛然打斷我，說道：「這是我的孩子，你沒有權力決定他的人生！甚至我也沒有！如果他將來長大成人，感念其父皇之仇，他願意奪位我也會支持他。但絕對不是這個時候，就給他埋下仇恨的陰影！」

符陽隨手將方桌上未幹的水漬抹去，袖口一片濕跡，她恢復平靜，淡淡的說：「如果真的是先帝，他不會允許我這麼做…」

「你又不是他你怎麼知道！」我突然口不擇言的質問到！內心躁動不已！我才是姜承言！我才是姜承言！

「我知道！」符陽突然將頭轉向我，目光幾乎將我看穿的兇狠，一字一句說道：「我所認識的先帝，他不會！先帝雖然被人嘲笑懦弱，但是他天性慈愛，弱而神惠，從來不會耍什麼陰謀詭計！更不會妄加仇恨於他人！這才是我所認識的先帝！如果…如果…」符陽痛苦的閉上眼睛，說道：「如果不是這樣，那麼，一定是他變了…他變了…可是我，並不在乎他的皮囊他的身份地位變成了什麼樣子！如果他還能保持一顆赤子之心，那麼他便還是我的陛下，還是我的夫君！」

我心痛得後退了兩三步才止。右手緊緊的捂住自己跳得疼痛的心臟。

她說的不錯！她說的不錯！以前的我，斷然不會這樣！

斷然不會為了復仇，拋棄良心，拋棄尊嚴，拋棄一切一切！

我變了！我變了！我再也不是姜承言了！我再也，做不回姜承言了！

「他…已經死了…」我顫抖得不能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