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就到了周末。

俞抑很是惆悵地來到了閱異幫的第一次讀書交流會現場。作為在場為數不多的大學部生團體成員之一，他自然是要坐在最前面一排的。

即便俞抑因為良好的上課習慣而坐慣了第一排，但此刻他也和其他大三大四生一樣，有一種無形的壓抑感。

那是研博生的氣場所致啊……

俞抑默默地望著天花板，一本正經地發獃。

直到連書暘走了進來。

原本還算安靜的會議室瞬間就充滿了竊竊私語聲。

俞抑凝神聽了一會兒。很好，都是學姐們在對著連書暘犯花痴呢。

他打量連書暘的目光瞬間就淹沒在了一片光明正大而又饑渴難耐的視線中，所以他很放心地一直盯著對方看著，注視著對方的一舉一動。

從俞抑的角度看去，此刻連書暘整個人似乎都和之前他所認識的那個人不一樣了。

其實上次第一次見面會的時候，俞抑就有這種感覺，連書暘站在一片聽眾面前， 整個人王者之氣全開，完全掩去了他之前所了解的陽光開朗的特質，轉而變得成熟、冷靜、幽默、睿智，已然成了一名精英人士。

俞抑猛地收回了視線，將紅透了的臉頰埋在臂彎處。

怎麼辦……這樣的連書暘……正中他下懷……

就好像，丘比特的箭，終於承載著一個正確的人，猛地射中了他的心臟。

連書暘在講台上站定，微微一笑，禮貌而溫和，開始主持交流會。

「歡迎大家來到閱異幫第一次讀書交流會，我是幫主大人連書暘……」

俞抑愣愣地看著台上的人，聽著他的聲音，卻又似乎什麼都沒聽進去。

「……上周我們推薦的《空城幫》大家都看過了嗎？」連書暘問柔聲道。

「看過了！」

「看了！看了！」

「看了但沒看懂！」

……

反響很是熱烈。

連書暘很滿意這樣的情況，笑著點點頭，接著說道：「很好，大家都是聽話的寶寶，那麼現在，誰先來第一個發言呢？」

「我我我！」

「選我選我！」

「幫主大人看我看我！」

「我在這裡！我可以！」

……

依舊是反響極好。

但見著這樣的場景，俞抑頓時就無言了。

好一群如饑似渴的女性啊……幸好站在上面的人不是他，不然那就真是……太可怕了。果然，顏值高就勝利在望啊。

俞抑真是看透這個學校，呃不，這個社會了，唉……

然而，雖然聽眾很積極，但是整場交流會上，上去發言的人卻是寥寥無幾。

這實在是因為……《空城幫》真的讓人一頭霧水、雲里霧裡、不知所雲。

最後，輪到連書暘做檢討了。

他一站上講台，全場頓時寂靜無聲，就好像……大家都捨不得錯過他的一顰一笑，一語一言。

——雖然，即便他站在台下，那也是全場大部分目光的焦點。

連書暘接著向大家闡述了一番他對於這本書的理解。

從鬼城的形成，到空城幫的建立，再到文中大大小小撲朔迷離的細節，最後到全文的主題思想。他共說了四十分鐘。

在這四十分鐘里，沒有人打斷，沒有人出聲。大家的目光漸漸從連書暘身上轉移開來，陷入了虛空，沉浸在了各自的思考當中。

俞抑也不自覺被對方的帶動力吸引。

「……所以，我覺得，這才是這本書的主題。」

連書暘終於將話題收尾。

全場似乎還停留在書中的世界中沒有回過神來，過了好一會兒，才有了聲音。

「原……原來是這樣！」

「分析得很對啊！」

「好好看這本書寫得好好！」

……

眾人從原本的不明覺厲轉變成紛紛讚不絕口。

連書暘見狀，欣慰地笑笑。

這一笑，又笑進了俞抑的心裡。

待眾人三三兩兩又做了一番討論，連書暘看了看時間，又開口道：「好了，大家請安靜一下，關於《空城幫》，我還想說一些事。」

室內遂又安靜下來。

但這次，連書暘的表情沒有像之前那般親切溫和，反而是略有些嚴肅。俞抑還敏感地發現，對方的目光中還帶有尊敬和……一絲悲傷。

連書暘道：「《空城幫》這本書，作者胡語，是閱異幫的創始人。」

此話一出，全場嘩然。

俞抑也是很驚訝。

「不過，」連書暘垂下眼眸，「他已經去世了。」

全場頓時又沉默了。

連書暘沉默了一會兒後接著道：「學長在他有生之年，留下了這個閱異幫，以及兩本已經出版的書，一本是《空城幫》，另一本名為《零霄》。」他說著便在黑板上寫下了「零霄」兩個字。

「為了紀念胡語學長，社團歷屆招完新後，第一周推薦的書都是《空城幫》，而第二學期末考試前的最後一次交流會，主題就是《零霄》。由於《零霄》全文很長，而且出書數量很少，所以我現在就把這本書推薦給你們，你們在這一年的時間可以依次去圖書館借閱。」

連書暘說完這些話後就直接散會了。

俞抑發現，他忘記了要說本周的推薦書目。

眾人一一離去，俞抑仍舊看著連書暘，並沒有起身離開。

連書暘也仍然站在講台上沒有動彈。他微微頷首，眸中的情緒看不真切，但整體散發出來的，卻是明顯的悲傷氣質。

他果然不正常。俞抑暗道。

劉卓昂上前拍了拍連書暘的肩，後者才緩緩回過神來。

劉卓昂顯然也是知道胡語的事跡，所以並沒有多加安慰什麼。他走前看了俞抑一眼。

俞抑看了連書暘一眼，然後對他微微搖了搖頭。

劉卓昂離去，會議室內僅剩俞抑和連書暘兩人。

連書暘抬起頭來看著俞抑，目光中帶著憂鬱，面上卻強自微笑，道：「你還不回去嗎？」

看見對方表情的那一刻，俞抑的心像是突然被刺了一下。

片刻後，他說道：「一起回去吧。」

連書暘有些驚訝，但沒有推辭。

走在校內陰暗的林蔭道上，俞抑看著兩人並肩的黑影，躊躇片刻後，輕聲道：「胡語學長他……是怎麼去世的？」

他不傻也不遲鈍，連書暘現在的悲哀情緒，肯定和胡語有關。雖然明白這並不關他的事，但是他就是覺得心口悶悶的，就忍不住問了出來。

連書暘對他突然的問話很是吃驚，轉頭看了他一眼，但見對方一直低頭看著地面，便也轉移了視線，沉聲回答道——

「自殺。」

俞抑一驚。

不過他很快也明白，能寫出《空城幫》這樣的書，可見對方的心裡確實陰暗。

「呃……那我能不能……問一下原因？」

俞抑說完就後悔了，他覺得自己……似乎有點侵犯人隱私。

連書暘聞言腳步頓了一下，隨後若無其事地繼續前行。

兩人沉默著走過了一盞路燈。

就在俞抑以為對方不會說的時候，他突然開口了。

「胡語學長聯考那年，相識了多年了好友因為他自殺了。雖然我們都認為這和學長沒有關係，但是他自認身上背負了一條人命，之後就一直過得很壓抑。後來他上了大學，本來就要逐漸走出這件事，但是，他那個好友的發小突然從國外回來了。那人知道自己的發小死了之後，就一直敵對學長，還使了很多見不得光的手段，讓學長步步為艱。學長知道以後，終於受不了了，就……」

說到這裡連書暘緩緩吐出了一口氣，似乎在藉由這個動作釋放自己的抑鬱。

隨後他又道，「學長一直以來都很關照我，所以對於他的逝世……我很難過。」

最後八個字，語調明顯低了下去。「難過」這兩個字，不僅僅是說出來的話而已，是真的承載了連書暘壓抑悲哀的心情。

「那……現在那個人呢？」俞抑有些小心翼翼地問道。

連書暘知道他是在問學長好友的發小的現狀，嘆了一口氣道：「死了。」

俞抑驚訝地抬頭看他。

連書暘臉上卻並沒有快意，反而有著些許無奈。

「自殺死的。」

俞抑沉默。他不想再糾結為什麼又是自殺了。

兩人又走過了一盞路燈。

俞抑趁著光線明亮看了連書暘一眼，發現對方已是一臉平靜，這才稍稍放下心來。

連書暘突然轉頭看他。

四目相對，猝不及防。

連書暘注視他道：「這些事我從來沒有跟其他人說過。」

俞抑不自在地移開了視線，「……劉卓昂他們不知道？」

連書暘搖搖頭，「他們只知道我跟胡語學長關係比較好，但是對於發生在他身上的這些事是不知道的。」

俞抑點點頭，承諾道：「我不會說出去。」

連書暘沒有回話。

兩人就這樣再次走過了一盞路燈。

在七舍樓前的最後一盞路燈下，連書暘突然停住了腳步。

俞抑跟著停了下來。

連書暘直視著俞抑的眼眸，沉聲道：「謝謝你。」

俞抑看著他，愣住。

此時連書暘站在昏黃的路燈下，臉上被染上了柔和的色彩，眼角和唇邊都掛著迷濛的光暈，同時還帶有……溫柔的笑意。

何為牽一髮而動全身，俞抑此刻體會到了。

——原本只是心臟的急跳，隨後卻帶得整個身體都顫抖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