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麟心裡突然湧起一股久違的溫熱，他沒想到平時看起來大大咧咧的唐竟竟然有這麼細膩的心思，更沒想到他會說出這番話。八年的商場浮沉人際歷練，他看盡了人情冷暖世態炎涼，再聽到這番話，心裡的感動完全無法用語言來形容。

「小竟，你覺得你們老闆是個什麼樣的人？」

唐竟想了想，說道：「我也說不清楚，老闆對待工作對人都很嚴格，不管面對多棘手的問題都能鎮定地做出最佳判斷， 工作之餘卻沒有一點老闆的架子，也會跟我們開玩笑。可我總覺得，他跟每個人都隔著一層，就好像他始終有一個自己的世界，誰都走不進去，誰也看不透。」

沈麟有些詫異地看著他，過了一會兒才低低地笑起來。

唐竟以為自己說錯了什麼，一下子羞紅了臉，緊張地說道：「我，我亂說的，沈總你別笑話我。」

「我還以為你要說一大堆老闆的好話然後讓我好好珍惜他，小竟你真是讓我刮目相看。」

唐竟沒想到自己隨口說的話，居然能得到沈總的誇獎，高興得有些語無倫次：「每個人都有缺點的，老闆也是人。不過這也算不上什麼缺點，老闆確實是我見過最出色的人。」

「但是有一點我可以肯定，老闆對沈總是認真的。」他想了想又說道。

「是嗎？」沈麟重新轉頭看向窗外，不置可否，「也許吧。」

「就像我剛剛跟你說的，老闆跟誰都保持安全距離，只有提起你或者想起你的時候，他的臉上才會出現大寶那樣一眼就能看透的表情，像普通人一樣喜悅、擔憂或者難過。也許他心思縝密料事如神，會讓你覺得自己好像被他玩弄在股掌之中，但是我想說沒有人會把心機謀算作為本能，只是因為某個人或某件事對他來說太重要，容不得一點差錯，所以才會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沈麟出神地看著車窗外飛逝的燈火人煙，像是在思考唐竟的話，過了一會兒才說道：「小竟，你把一切都想得太美好，不是每個人都像大寶那麼純真，會把感情當做最重要的東西。」

「那你覺得以老闆現在的身份地位，卻在你身邊做低伏小是為了什麼？」唐竟反問道。

沈麟一愣，黑眸閃了閃，說不出話來了。如果他知道何庭徽的目的，就不會這麼煩了？

「我冒昧地問一句，沈總在感情方面受過傷吧？」唐竟突兀地問道。

沈麟自嘲地輕笑，「很明顯嗎？」

唐竟搖頭，「你平時隱藏得很好，完全看不出來，只有當你再次動心的時候，所表現出的惶恐不安，將那道潛伏得很深的傷口一下子就暴露出來了。你對老闆不是沒有感覺，只是傷得太深，疼怕了。」

「我本來以為你只是個愛瘋愛鬧的孩子，沒想到小竟你這麼厲害，大寶這輩子我看都別想翻出你的手心了。」沈麟開玩笑地說。

「我哪裡是厲害，只是感同身受而已。就像沈總永遠陽光溫柔，我的沒心沒肺也可以是人前的一張面具。」唐竟依然在笑，眼裡卻浮現出超越這個年齡的滄桑，像是陷入了某段回憶里，「我17歲的時候喜歡上一個大我兩歲的學長，為了和他在一起不顧一切地跟父母出了櫃，毫不意外地被狠狠揍了一頓，在醫院裡躺了半個月，出院以後就跟他私奔了。那時候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身無分文就跟著他到處跑，什麼臟活累活都幹，一邊累得要死一邊還滿心歡喜地憧憬著我和他的未來。就這麼過了三年，他憑自己的能力開了一家公司，生活也漸漸好起來，我傻傻地以為會一輩子和他在一起，直到那天他破天荒帶著我去見了他的客戶，我又興奮又緊張以為他要公開我們的關係，卻沒想到他在我酒里下了藥，所有的噩夢都從那一晚開始變得猙獰，我愛到可以為他付出生命的人，成了我的劊子手⋯⋯」

「小竟，沒事了，都過去了。」沈麟又震驚又憤怒又心疼，伸手到駕駛座輕拍他顫抖的肩膀卻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

唐竟吸了吸鼻子，壓下喉間湧上的哽咽，釋然地說：「我知道，所以我現在活得很好，還有一個雖然傻出新高度卻真的視我如生命的人。」

「我說這些不是讓你同情我，而是想告訴你，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眼前這個願意為你付出一切的人才應該是你的未來。」

沈麟閉上眼，向後仰靠在座椅上，沉默良久才啞聲說道：「何庭徽就是我的過去，那個我以為自己可以放下卻每時每刻都在隱隱作痛的過去。」

「吱——」刺耳的剎車聲劃過路面，唐竟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居然是老闆？怎麼可能是老闆？

「你們是不是有什麼誤會？」唐竟匆忙問道。

沈麟搖頭，笑容裡帶著苦澀：「你覺得以你們老闆的性格，如果是有誤會他會到現在都不解釋嗎？」什麼樣的誤會能讓他八年杳無音訊？

唐竟沉默了，答案很明顯，以老闆超出常人的雙商根本不會出現誤會解釋不清楚的情況。可是要他相信老闆會做出什麼傷害沈總的事，還不如老闆是傻白甜這樣的話來的靠譜。

「那你會原諒他嗎？如果他依然很愛你。」唐竟沒底氣地問道。

「如果大寶在你最需要他的時候毫不猶豫地一走了之，八年之後再回來說依然愛你，你會原諒他嗎？」沈麟反問。

「他才不會！」唐竟脫口而出，然後愣了一下慢慢在腦中假設這樣的場景，突然就紅了眼眶，僅僅只是虛構的畫面都讓他覺得心疼得喘不過氣來。

他深吸了一口氣再緩緩吐出來，才說道：「如果我很愛他。」

「即使他有可能再次為了金錢名譽地位這些外在條件放棄你？」

「我會⋯⋯再給自己一次機會，徹底對他死心。還愛著，就是還不夠絕望，不夠疼。」

唐竟說完也不去看沈麟的神情，重新把車子發動駛回車道。

沈麟閉上雙眼，各種思緒紛至沓來攪得他腦仁一陣陣扯著痛，比看了一天一夜的報表和文件還要累。

車子在門口停了好一會兒他才後知後覺自己到家了，臨下車前唐竟說了一句，「老闆明天上午十一點的飛機回美國。」

沈麟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慢慢由黑變白，一夜沒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