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世情已逐浮雲散
小說: 程醫生的秘密情人 作者:青识 字數:2276 更新時間:2019-04-25 16:09:20
十年前,2006年,高中畢業。
程時趴在課桌上對著一杯檸檬水發獃,教室里只有他一個人。
午後的陽光依然熱烈但多了幾分懶散的味道,灰塵在暖融融的陽光里輕盈地飛舞。
他的喉嚨像卡了棉絮一樣癢癢的,鼻子也被熏得酸酸的,很難受。
他尖尖的下巴枕在腕上,頭髮遮住了右眼,陽光躥過窗子的縫隙灑在他幹凈美好的臉上,投出狹長的陰影,像嬰兒一樣單純的臉龐在光的籠郁下顯得那麼憂傷。
盛滿淡綠色的檸檬水的玻璃杯下,一封沒有日期和姓名的信。
白色裙擺被風掀起,詭異地在教室門口晃動。
女生細細絨絨的頭髮被風吹得有些凌亂,在斜陽里顯得斑斕。熾烈的陽光在她的身上光華流轉,瞬刻輕柔了許多,巴掌大的臉蛋透著乖巧和懦怯,無辜而又惹人疼惜。
這一次,一定鼓起勇氣。
足足做了十分鐘的深呼吸,她覺得胸腔里溢滿了勇氣。
她好不容易用希望生起的篝火,在門口到課桌的這段距離中不斷被莫名的塵埃覆蓋,最後只剩隨風搖曳的火苗在苦苦掙扎。
當程時用漠然的眼光看著綠色的杯子里反射著女生怯怯的表情時,火苗變成微弱的星火,即將湮滅,化為灰燼。
「許瑩……」程時疲憊地閉上眼睛,對許瑩說,「跟我交往吧。」
「啊……哦,好。」
許瑩那奄奄一息的星星之火頃刻化成燎原之勢,臉頰到耳根都被灼得通紅,那期待已久的話如同火紅的蛇信子一般在她的耳邊撩撥。
良久。覺得臉上癢癢的,用手背一抹,全是濕嗒嗒的眼淚。
綠色的火車冒著白色的濃煙,囂鳴著在原野上如一匹神駒朝著未知的方向駛去。
一節節沉重的車廂,載著風塵旅客,與鐵軌摩擦,發出撕心裂肺的轟鳴。
這樣的旅行似乎很有味道。
可是權衡的旅行,卻是為了逃離。
火車一路北上,沿途的風景漸漸變得荒涼。儘管是燥熱的夏季,也覺著幾分蕭索。
權衡把頭靠在車窗上,眼睛空洞地望向窗外。
兩旁的的樹木不住地倒退,像載著各種灰白影像的電影膠捲在飛速轉動。
片刻,雨息列索落地墜下。打在車窗上濺起一大灘水花,隨著車廂的晃動曲曲折折地滑下。
車內的玻璃漸漸凝結了水汽,一片模糊。
權衡用手指在窗上寫了「再見」兩個字,眼眶立即紅了起來。
淚水鑽進了他的口吻,融化了他幾日來努力偽裝的堅強。
「吶——」韓婧從車廂那頭走來,遞給權衡一瓶礦泉水。
韓婧長相標緻,眼瞼低垂裙裾款擺,仿若收斂起了所有刺目的芒刺,亭亭而立而非盛氣凌人。
「謝謝。」禮貌卻略顯生疏。
「坐火車也可以抵達美國嗎?」到底還是韓婧,狡黠的女生。除了嫻靜的時候,她依然抑制不了畢露的鋒芒。
權衡喝了口水,笑而不語。
韓婧看了眼玻璃窗上還未模糊的字跡和他那紅紅的眼睛,說:「權衡……我作你的女朋友怎麼樣?」
權衡一口水卡在喉嚨里,正在努力地咽下去。隱約可見漆黑的眼睛四處游離,微微頜首,脖頸上迸起的血管分明。
尷尬而又略帶歉意的表情。
對韓婧來說,已是最幹脆最清晰的答覆。
可是,她有她的缺口。這一次,她不想這麼輕易地放棄。
「好不好?」近乎懇求的語氣讓權衡不知如何是好。
「對不起。」
韓婧終於收起了笑容,直直地看著權衡,仿似要看到他心裡去。
雨已經休止,鉛灰色的雲層遮天蔽日,被風撕扯著倉皇流竄。然而悲傷的氣息,卻滿布在空中水上。
列車,呼嘯而過——
程時和許瑩並肩走在林蔭道上。
陽光在翠色.欲滴的葉子中如同一泓清流靜靜地流淌,金色的光斑不時從搖曳的樹梢間泄漏,零星得如同海灘上的貝殼。
「程時,剛剛我們紀念冊都寫好了,你怎麼待在教室沒走?」
多少次了,許瑩永遠是第一個人打破這種靜謐到詭譎的氣氛,她努力地想著各種話題,努力扮演著在他的隻言片語中來回穿梭的角色。
「你不是也沒走嗎?」
他的眼神彷彿聚焦在空氣里的某個未知的層面,而她並不在那個層面。
許瑩愣了一下,尷尬地笑著,預備岔開話題。
「我在悼念一個人。」
「權衡?」
程時看了一眼許瑩,又偏過頭去。右手用力捏了捏那本同學錄,指節分明。
許瑩知道他和權衡是住一棟樓的鄰居,而且是從小一起長大,關係好到可以穿一條褲衩的兄弟。
一次「恰巧」經過程時家,被他媽媽藺煥萍邀請進屋坐會兒。
藺煥萍是一個思想很開明的人,只要孩子喜歡,歲數又差不多了,談談戀愛她不會覺得有什麼,覺得對方不錯的,反而極力撮合。
程時有時候會想母親是不是察覺了什麼,不然怎麼會怕他娶不到媳婦兒似的。
且不說當面對許瑩閑話家常,調查戶口似的問東問西,就是背地裡,程時也經常聽到母親提及「許瑩」這個名字,程時心裡自然清楚母親打得是什麼如意算盤,可是和藺煥萍糾纏在任何問題上都會讓他心力交瘁,所以不予理會。
就是那一次,「坐會兒」變成「隨意看看」,有種不可說的力將許瑩吸引到程時的卧室,推門而入的那刻——
男生靠在陽台上仰著頭對著天空露出一個大大的並且比陽光還燦爛純粹的笑容。
那是她從未見過的程時。
那天,許瑩觀察了一下午的天空,可是萬里無雲,一朵也沒有。
至少她不會傻傻地對著毫無內容的天空笑得那樣痴迷,其實是她想不通,因為她不覺得自己比不上天空。
推辭了許久,還是沒被藺煥萍留下來吃晚飯,出了程家,天依然明朗。
她不覺地用手遮住強烈的光線抬頭望去。
程時的陽台上面,穿著白色襯衫的男生小心地給盆栽澆水,短短的頭髮隱沒在金色的光里,嘴角彎起好看的弧度,眼神寵溺得恍若有魚在游弋。
她覺得身邊的一切什物都因他而變得溫柔起來。
權衡。
意外之餘,許瑩似乎明白了什麼,又似乎什麼都沒明白。
她只暗笑自己的傻氣,幹坐在別人家裡對著天空發了一下午的呆。
「他怎麼了?因為他強勢的媽媽?」
「他死了。」
程時平靜地說,許瑩卻覺得心裡生出一股涼意。
一高一低的背影影影綽綽地消失在林蔭道的盡頭,這一路,程時始終沒有牽起許瑩的手。
同學錄里白色的信封悄悄地滑落,如一朵蓮花在六月的陽光里突然地凋敝,孤決得不留餘地。
繼而夏風淌過,幾片打著旋的樹葉飄落,將它覆蓋,淹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