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07
小說: Apologize【道歉太遲了】 作者:济慈 字數:3955 更新時間:2019-04-26 08:14:18
林礫側身擦著伊莎貝拉的肩膀而過,這讓她很清楚地看見女人額上稍凝固的血痂,以及紅腫的雙眼,和著血在精緻蒼白的臉上蜿蜒。
伊莎貝拉原地駐足幾秒,下意識抱緊了資料。
她神情複雜地看向剛剛被女人用力甩上的辦公室的大門,一時竟不知說什麼才好。
TDI的掌舵者該是冷靜睿智臨危不亂的,而如今的裴陵顯然已不再符合這個要求。如果這不是他一手建立起來的帝國,董事會早就將他彈劾退位了。
她在他手下幹活,每天提心弔膽,生怕他一個不高興就拿自己開涮。伊莎貝拉想著等這件事結束就辭職吧,她不想再看見那張喜怒無常的臉了,連帶著喜怒無常的人。這些天她時常會想起曾經的少年,安靜得好像與世無爭,他說的每句話像是詛咒般深深印在她腦海。很多次從夢中驚醒,她總以為床前站了個人。
那個人不吵也不鬧,沉默地站在床尾,他常常輕嘆,卻從不開口。他有著不光彩的經歷,連死都是求之不得又逼不得已的。那些人大喊著把他推向懸崖,少年掙扎著要反抗,底下是萬丈深淵,他們要他萬劫不復。
所以蕭然死了,死得理所當然。
「BOSS,」伊莎貝拉輕敲大門,「任務彙報。」
入門是一片狼藉,紙張灑落一地。男人閉眼躺在轉椅上,右手隨意搭在辦公桌上,桌子被砸得坑坑窪窪。
「講。」
男人說得很疲憊,嗓音沙啞。
「蕭然的生平我已經發到您的郵箱了,這次我是著重來跟您——」「我讓你彙報……你讓我自己看?」
裴陵半睜著眼,歪頭盯著她,右手摸索到一支鋼筆,他握了握筆桿,轉了個漂亮的圈。
伊莎貝拉咽了咽口水。
她盯著那支鋼筆,把眼神轉回男人那裡:「是的……我發現,很奇怪的,蕭然的前後根本連不上。」
「哦?」裴陵挑了挑眉。
伊莎貝拉又咽了口口水,蕭然算得上男人的底線,任何在他面前提及這個名字的人都死象凄慘,在公司這個名字甚至都成了嚴禁語。她惴惴不安地說出這個名字,很幸運的,裴陵並沒有發怒。
「他生在農村,高中輟學,英語從沒及過格。走上演藝之路純屬意外,蕭然不善交際,各方面天賦也不行,入行那年連個花瓶都算不上,整容之後日子好過了些,火過一段時間,之後新聞爆出來公司決定雪藏他,蕭然一氣之下離開了那裡……接下來的您應該清楚了。」
她儘力控制自己,可聲音不可遏制地顫
抖。
她不知道如何跟裴陵表達這個事情,畢竟在一般人看來這是天方夜譚——演技好得拿到影帝,英文講得比她這個英國人還棒,穩重溫和不失風度——靈魂互換?重生?
連她都不信,裴陵怎麼會信呢。
伊莎貝拉寧可相信這是蕭然的潛能被激發出來的表現,或許他骨子裡就有這份資質。
總比相信是另一個人來得容易。
蕭然死了,所以這一切是不存在了。任男人如何挽回都是無力的。
伊莎貝拉初到華夏那陣,曾去江南古寺,聽老禪師講經解人生。可不知怎麼的,這時候她居然想起了老禪師說的那句話:人這一生啊,犯錯俱悉,若在其人亡前補足,萬事皆成。
可裴陵這輩子都沒有機會了。
又或者說,這個機會,註定止步於他的地位。
太高的王座讓他把個人的尊嚴都放在頭頂,無人能使他低頭,恰如孤傲自負的魔鬼。
伊莎貝拉將資料一字排開,她嘆了口氣,指著兩張漂亮的英文手寫體書稿說道:「澤克西斯的親筆信,這個,蕭然記在筆記本上的字體。」
「……他會英文。」裴陵慢慢直起了身子,他死死地盯著那兩張複印件,其中一張的字體他熟悉地能背下來,而另一張……
相同的字體,不同的內容罷了。
「不敢置信是不是?我當時看到這張照片的時候也不敢相信,蕭然是照著澤克西斯整的……可不至於連字跡都一模一樣吧?」女人鬆了口氣,她一直擔心裴陵會把那支鋼筆扔過來,並且朝她吼叫。
她又抽了兩張紙出來,上面是一張破破爛爛的英語試卷,少年的字跡歪歪扭扭得不成樣子;還有一張是語文作業的複印件,清秀的字體勉強入眼。
「蕭然以前的考試卷。」伊莎貝拉頓了頓,解釋到。
裴陵猛地抽過紙張,他緊鎖著眉頭注視著那張根本看不出任何美感的圖片,罕見地愣住了。
這不可能是是他認識的少年。
他知道蕭然不會寫漢字,也知道他見多識廣,更知道他的英文好到看名著不需要翻譯的地步。可這兩張截然相反的字體是怎麼回事?蕭然到死都寫不出這樣連筆的字……一個人的變化真的有那麼大?
可是……
裴陵冷不伶仃變了臉色,何其驚恐。
不、不可能、這簡直太荒誕了!
男人自嘲地搖頭,他頹敗地喘氣,揉了揉太陽穴,眉頭緊鎖,無法置信地回想這件事情。
「我問過專家,一個人不可能改掉自己以往所有的習慣,可偏偏蕭然的前二十一年和後三年是兩個毫不相幹的層次。他從沒接觸過上流社會,也從未出國旅遊,更沒有學過英語——所有認識他的人都知道他對英語到了深惡痛絕的地步。」措手不及給裴陵打了個強心劑,伊莎貝拉續道,「我這裡有澤克西斯往期所有影視資料……所以我知道他最喜歡吃甜食,巧克力慕斯和馬卡龍是他的最愛;他有嚴重的起床氣;他昏迷前看的最後一本書是雙城記,書籤標在一百二十三頁……他還喜歡在窗邊看書,因為那樣陽光可以照進來。」
伊莎貝拉麵無表情地報出一個又一個生活習慣,她就看著男人的臉色以一種極度的震驚摻雜著絕望的感情迅速變化,這樣的表情出現在裴陵的臉上算得上奇蹟。
可她不會知道那一刻男人是有多崩潰。
那天在科技院碰到他,男人禮貌得像是什麼都不知道。他是怕自己呢?還是不願回想那段屈辱的日子……可不管怎樣兩人終究是錯開了。
如今想起來他怕是對自己恨之入骨,那麼高高在上的人被他拉下神壇,活在最普通的城市卑微如鼠。
所以他到底是抱著怎樣的心態跟他打招呼的呢?總不可能是再笑著跟他說你回來了啊,又或者安安靜靜地呆在別墅里,膝蓋上放著一本書,微笑地同他打招呼。
那一刻的場景回想起來真是驚險萬分,慶幸的是男人還是向他表示謝意……這是否可以理解為他還沒有對自己失望透頂?
裴陵真的好怕,如果那天男人沒有跟他搭話而是扭頭就走,他會不會已經沒有機會了?
現在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後怕,男人於他不冷不熱已是最好的乞求……他不求傅承禹有多喜歡他,只是拜託……拜託千萬不要見他如惡虎,唯恐避之不及。
他還有命,還有時間。大不了花一輩子時間去追他,原不原諒是傅承禹的事情,可他真的不能沒有他……哪怕是一個背影,對他都是莫大的安慰。
他真的好怕,看著確鑿無誤的資料這種感覺更甚。那瞬間的恐懼令他窒息,連槍桿子都沒帶給他這樣的感受,一擊致命。
他是享譽世界的天王巨星,是娛樂圈不可撼動的標誌,亦是男人難過得一塌糊塗的根源。
如今的傅承禹不再是當時那個身無分文的小演員,他的一切他的榮耀他的地位與聲望都立於頂端,娛樂圈裡沒人能與他匹敵。在這個領域他就是王,與混跡商圈的他勢均力敵。
伊莎貝拉深呼吸一口,她正視男人的眼睛,嚴肅道:「現在,你還要針對澤克西斯麼?」
現在你還要從澤克西斯身上榨取價值麼?
裴陵張慌失措地鋪開紙張,那滿滿噹噹的全是蕭然與男人的對比圖,他失神地愣了好一會,喃喃自語:「針對?不……我要的是他回來……他回來就好了,其他我什麼都不要……」
伊莎貝拉深呼吸一口,心裡的重擔終於落下了。
她生怕裴陵不信,也怕他的喜怒無常,可結果比她想得要好得多,裴陵顯然是信的——哪怕這真的只是巧合。
很多事她無法考證,只能靠粗略的推斷和回憶,這些事兒大都不怎麼引人注目,可要是仔細觀察,會發現蕭然……或是澤克西斯,真的是一個很有魅力的傢伙。
「這是我的報告,所有整合的資料都在這裡,不信的話大可自己查……反正這種事你也幹了不止一回兩回了,」伊莎貝拉抬眼瞧了瞧男人迷茫的神情,沒什麼起伏地說道,「然後,我要請長假,出國旅遊。」
墨爾本,舊碼頭區。
複式別墅,二樓過道的燈還亮著,暖黃的窗簾時不時閃過男人修長的身影。
「好……娜特已經睡下了……明天我跟她講,你那邊工作處理完了麼?……哦天哪我只是想你和德萊特過個好一點的二人世界……你說那件事……?好的……我會處理的。」
傅承禹掛斷電話,在過道踱步。
二樓依次排過去是書房和卧室,娜塔莉亞每晚固定八點半睡覺。小女孩出乎意料的有自製力,晚上總是準點睡覺,早上精神奕奕地去拍他的房門。
羅娜和德萊特難得的二人世界,作為目前居無定所的巨·生死未卜·身無分文·星·澤克西斯,他寄人籬下總得找點事情幹。
本地時間十一點二十五分,外面一片漆黑。墨爾本的人總是很早睡覺,臨近的幾棟別墅的燈依次熄滅,能聽見夜貓微弱的叫聲。
傅承禹洗完蘋果坐在沙發上,電視正循環播放著真人脫口秀。他啃著蘋果坐下,翹起二郎腿悠哉優哉地看起節目。
主持人是個頗有涵養的美國女士,嘉賓則是歐美圈當紅的幾位明星,他們談起自己的私事毫不掩飾,甚至問了幾個露骨的問題,主持人則是機智回應,不失風度又保證不讓任何人難堪。
當他看到西嘉兒腆著一張小臉回答主持人的問題的時候,輕聲笑了笑。當年連面對鏡頭都畏懼得不行的小女孩一轉眼也能獨當一面了,西嘉兒總是以獨特的角度回擊主持人並不友好的談話,她天馬行空般的想像力終於派上了用場。
如今閑人一枚的澤克西斯可謂是活得有滋有味,東西一概不缺,也不用煩惱出門在外還要隨時應付狗仔。小娜特乖得很,除了時不時耍點兒小性子,她總是懂得如何幫他打掩護。
一如預料中所說,差不多再過十天到公布的時候。這些天他在墨爾本賺足了眼球,相信來自世界各地的記者都不會遜色。
「Hello?This is Xerxes……What's wrong ……?」傅承禹接起手機,這個時間給他打電話的人不會很多。
「你的事情曝光了,」羅娜說得很小聲,像是躲著什麼東西,「這段時間注意點吧。」
傅承禹從善如流,他繼續啃了口蘋果,語氣淡淡的:「Which one is first.」
那邊是短暫的嘈雜,羅娜似乎在詢問著什麼。
「嗯……華夏。」
「好的,我會處理的。」他的臉色平靜得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
那邊頓了頓,沉默了很久,終於掛了電話。
男人仍注視著熒幕,主持人和嘉賓的歡聲笑語顯得十分熱鬧。不知是不是戳中笑點,傅承禹也跟著笑了起來。
他長得好,笑起來是幀幀如畫。曾有人誇他最美不過一顰一笑皆如畫,卻不懂二十多年的風雨他是如何度過的。
很可惜,那笑意並不及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