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一切紛擾拒之門外的，一曲作罷，柳絮輕徑直回了自己的房間。

這是一個倡伎女伶的繡房，卻也不似倡伎女伶的繡房。沒有太多的胭脂俗粉香，取而代之的，是一陣幽渺的辛夷香。

辛夷素雅高貴，留香淡雅不失嬌俏。細膩芬芳，臨風無限清幽。擺在綠紗窗下的一盆辛夷花，白色花瓣雅緻清香卻不招搖，正如一襲素衣，無言而道盡清雅之美。

這是他，最喜歡的花。

很奇怪像他如此狠戾剛決之人，像他如此噬血嗜殺之人，會喜歡這樣的花。

他說雪白的辛夷，像閱遍群峰後，獨留下來的雪。

那個時候他，與自己一起將春土刨開，撒下一片青種。甜蜜著，將對方臉頰上的污痕抹去，他牽著自己的手，在濃得化不開的春風中，他的笑意比春風更動人。他說，要將滿園都種上辛夷，逢到花開時節，就牽著自己的手，徜徉於雪白的花海。花間的小徑，一輩子都走不完。

若是細細回想起來，也會驚詫恍惚，原來他也曾有過柔情似水的歲月。

只是後來究竟是什麼改變了他？

權力？名位？亦或是——

天下。

柳絮輕失神的撫摸著脆弱的花瓣，觸碰著她們，是緬懷？是思念？抑或僅僅只是感慨。

若是有人此時入了她的眼，就會發現，她不過是在回味——

回味自己臨死之瞬的劇痛。

在繡房內豢養這盆辛夷花，不是為了思念那個男人，那個殘忍將自己殺死的，自己最愛也是最恨的男人。種植這盆花，她不過是為了提醒自己，只要鼻尖還能夠嗅到這花的芬芳，就能一刻不停的提醒自己。

臨死之時的痛。

不是身痛，是心痛。

這種切膚之痛，也一定要讓那個人也好好品嚐一番，這樣他才能了解，自己深愛著他的心情——

亦是自己，深恨著他的心情。

觸摸著花朵的五指乍然收緊，不堪的花瓣盡數碎裂在她的掌心。帶著決然的力度，突兀出來的花徑將她的手心劃開一道血痕。

柳絮輕面無表情的勾了勾唇角，將手心抬起到了唇邊。

丁香一點的舌微微勾出，舔舐的彈出又收回。鐵鏽的味道縈繞於口腔之中。原來，這就是血的味道。

竟然是——

這般的甘美。

輕扣門扉之聲從外面傳來，柳絮輕稍稍將思緒從過去拉回到現在。她微微苦笑了，仍舊執著於過去而不能自拔的自己，還真是如跳樑小丑一般的可悲。

「絮兒？絮兒？」

被老鴇那充滿銅臭之聲所打亂思緒，柳絮輕將自己的神思徹底收拾起來。蓮步輕移，從窗邊踱到門邊。門扉輕啟，當先映入眼簾的就是老鴇那張財欲熏心的老臉。

「何事，媽媽？」

面對著老鴇這樣一張市儈到令人作嘔的臉，柳絮輕已經能夠不動聲色的對其露出溫婉乖順的笑意應對。她已經不再是那高潔得容不得一粒沙子的貴府千金，此刻的她已經學會了容常人之不能容，忍常人之不能忍。

「嘿嘿，」只見這老鴇突然低聲笑了出來，想必定是有什麼值得她開心的事情。

果不其然——

「你看。」

只見這老鴇肥厚的熊掌上，赫然閃現出五粒金錁子來，個個身頭飽滿，雕篆精緻，一看便知絕非凡品。

只是——

相對於他人來說，柳絮輕從這五粒金錁子上，看見了更多的含義。

比如說，這金錁子背後所代表的家族。

每一戶大族在其年節之時都喜歡用金錁子打發家族子弟以博一個好彩頭。將這金錁子雕刻成帶有家族文印的模樣，不僅代表了對後輩的祝福，更代表了其尊貴的身份。

這就是金錁子背後的含義——

河內郡望，威名顯赫的司馬家族，其金錁子更是體現了世家大族的豪邁與溫雅。其風韻與品味，絕非是草莽爆發之家能夠比擬的，它蘊藏了累計數百年的野望與追求。

這一切，柳絮輕都再熟悉不過了。

自己也曾作為司馬家的晚輩而獲贈過同樣的金錁子。而可悲可嘆的是，如今的自己，竟然是以著倡伶的身份，從老鴇那裡，再次見到了此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