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昭眯起了狹長的鳳目，面上雖仍不動聲色，心下對這眼前之女子已有幾分計量。能夠說出這樣一番道理的女人，絕不是凡品。

阿諛奉承的話他沒少聽過，只是將這阿諛奉承說到了這樣一種高度，還讓自己挑不出錯處來，實在是讓人感嘆。

驚嘆？

為之折服？

不——

若是如此就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那他也就不是司馬昭了。

與一般凡夫俗子聽了這種話，立即將眼前之人視為稀世之寶，對其予取予求，視若掌上明珠的反應截然不同。

司馬昭感受到了一種危險。

一個女人，讓自己覺察出危險。

這個女人，且不說心機如何，單是剛才的這一番話語，其後所蘊藏的氣量與心性，就足夠讓人咋舌。

司馬昭不禁想起了自己來見她的原因——

好風憑藉力，送我上青雲。

能說出這種話的人，究竟在其內心暗藏了怎樣的抱負與雄心，真是讓司馬昭一想起來就覺得——

心下膽寒。

不論這個人是鬚眉還是巾幗，能夠讓他司馬昭忌憚之人，絕對不容小覷。

柳絮輕也察覺了司馬昭臉上的幾番情緒波動。眼前這個人雖也絕對算得上是沉著冷靜之人，但是和那人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相比，則還是要差了那麼一招。只要有心之人仔細揣摩，他的些許心思也能被探查而出。

「是妾多舌了，」柳絮輕復又施施然坐下，言道：「盡說了些有的沒的，卻忘了不知今日司馬公子前來，是有何事？」

被她這麼一問，司馬昭卻是沒話說了。本來想要見她也不過是一時興起，只是被那詩句所吸引，而今見了，也確證了這女子確是與別不同，倒也再沒有多的心思了。

「今日前來，只是為了與姑娘閑談幾句。方才聽了姑娘的一番說辭，實在另昭頗感震撼。」

柳絮輕不禁莞爾一笑，顰眉頷首，自是一片風流。

美麗的女人，已經夠讓人忌憚的了。

美麗又有心思的女人，就已經不僅僅是令人忌憚的級別了。

將今日的奇遇，司馬昭毫無隱瞞的向王元姬說了。

夫君司馬昭極少對某人說出「令人忌憚」這樣超高的評價，這一點，倒讓王元姬對其口中所說之女子，有了幾分好奇，也有了幾分與司馬昭截然相反的籌算。

送別了司馬昭的柳絮輕一個人坐在繡房內，窗外是淅淅瀝瀝的小雨，於這早春時節，雨來得突兀又任性。

已是黃昏獨自愁，更著風和雨。

繡房裡沒有燃燈。

借著黃昏的光暈，斑駁黯淡之中，反倒更能讓人神思清明。

暈黃的光影，時移世易而漸漸沉著下來。

然而心卻鼓脹著。

因有故人來。

柳絮輕其實沒有想過這麼快就能再見到司馬家的人。她甚至有想過，既然上天給了她第二次生命，是否應該珍惜？是否應該遠離司馬家？遠離那些權欲紛爭？

過一個平凡人的生活，和一個樸實忠厚的男人成親生子。他不必宏才大略，亦不必金枝玉葉。他甚至不需家財萬貫，只要一畝薄田，一張機杼，男耕女織，也算福祉美滿。

然而——

司馬昭出現在自己面前的那一剎那，她就知道自己永遠不能置身事外了。

或許這也本來就是自己的所求。

即使理智告訴自己遠離他們吧，遠離他們自己才可能有福祉。然而情感上的自己卻——

是因為恨？

亦或是因為愛？

或者是因為愛之深而恨之切？

總之，並不想遠離甚至想要更進一步接近他們的心，在司馬昭出現的那一刻，暴露得更加赤裸。

是的。

所以自己才一點也不懂藏拙的向司馬昭展示自己的才華。

韜光養晦什麼的，在這個時候並不管用。

她在等待。

她知道，一定有人，還會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