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開她。」

司馬師終於也不能夠繼續保持置身事外的淡然了。感受到權威被觸犯，司馬師不容得他人這樣挑釁自己！

只見他從矮榻上站起身來，灼灼的目光直視著清霜。面對眼前這個服侍他十多年的女人，他依舊沒有一絲的同情或是憐憫。惻隱之心什麼的，在他身上是沒有的。

「清霜，放開她。你是知道我的。」

哈……

清霜苦笑一聲，是啊，她是知道他的，她是了解他的！

然而就是因為知道，就是因為了解，所以她才如此的愛著並恨著他！為什麼要這樣的冷酷，為什麼要摒棄情感雜念？在他親手殺死大少夫人的那個時候，在清霜目睹了這件事情之後，清霜也想過自己的結局。

無情得令人絕望，絕望到令人髮指！從不會為情感所左右。所做的任何事情只出於該或不該。甚至是此刻！他看著自己的眸子，看著被自己抵住頸項的女人的眸子，都是這麼清冷！

並不是出自於對這個可憐女人的什麼別的心思，清霜知道，司馬師命令自己放開柳絮輕的原因。

柳絮輕自己也很清楚，所以才不會再有迷惘。

只是因為，司馬師認為應該如此——

罷了。

對，司馬師只是覺得柳絮輕不過是一個無辜的被波及者，而這個被波及者至少在名義上還是自己的下仆的這樣一種認知。司馬師只是單純的認為清霜這種當著自己的面挾持自己下仆的舉動挑釁了他的權威而已。

肯定只是如此而已，想要清霜放開自己的原因，絕對沒有其他！

「放開柳絮輕，我可以留你一命。」

這已經是司馬師最大的妥協了，對於這個傲慢得從不知退讓為何物的男人來說。

「大公子……」

清霜悲切的抬眸直視著司馬師，這是她這麼多年來，唯一一次有直視他的勇氣。

「清霜服侍了大公子這麼多年。從一開始的懵懂無知，直至花信年華。清霜一直都對大公子忠心不二。是因為清霜一直想要保有自己在大公子心中的地位，所以才做下了今日之事。但是不管清霜做了什麼，清霜都從來沒有不敬大公子之意。可是大公子您卻從來都不明白清霜的心情！」

清霜當然知道，司馬師沒有必要去了解一個仰慕著他的丫頭的心情的義務。因為他總是這樣的高高在上睥睨眾生，他只是這樣存在著就讓眾人匍匐於他的面前，甚至他都不需要向這些人去施捨一些無不足道的同情與關心，只是因為這些人太過渺小而完全入不了他的眼。

可是——

還是會有希望啊！

還是會有希求啊！

就算自己只是如此的卑微也好，還是想要被他關注，哪怕只有一點點！所以才會做出這樣不計後果的事情，不過是害怕自己的地位被動搖了而已，所以才會這樣如履薄冰！

「大公子從來就不明白…」

清霜早已淚流滿面，司馬師卻仍是冷峻著一張面容。這也許是第一次有一個丫頭，一個他從未放入自己世界中的丫頭，對他說這樣的話。

然而雖說是第一次，他也仍舊是無動於衷。

是的，他完全不必要去在乎一個如此卑微之人的話語。

「從來就不明白，清霜要的，並不是什麼留我一命！清霜想要的是——」

不等她的話說出口，司馬師卻這麼說了。

「不要逼我將你逐出府去。」

「！」

他懂！其實自己的心意，他懂！

清霜大受震撼的踉蹌了一步。是的，比死更讓自己苦痛，更讓自己煎熬的是被剝奪冠以他之名的權利。作為他的丫鬟而死去的權利，在此刻，比什麼都要重要！

這一點，意外的被司馬師了解到了。

金剪從手中滑落的瞬間，在柳絮輕的頸脖上劃落出一道殘陽似的的慘紅。

胳膊被面前的男人一把扯住拉了過去了，柳絮輕在歷經幾番生死全身脫力的情況下，幾乎因他粗魯的蠻力而站不穩身形的倒在他的懷中的瞬間，柳絮輕不經意的對上他依舊清冷的眸子，在那須臾之間，她深刻的了解到了——

他的心從來沒有柔軟過。

他將自己拉扯到身邊的舉動，只是在確保著事情能有一個萬無一失的完美落幕。只是精確計算著結局而採取了行動，別無他意。

也正是如腕骨一般深刻的了解到了這一點，在落入他懷中的那一剎那，柳絮輕釘住了身形。

如釘子一般的倔強。

司馬師卻反倒有些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一瞬迷惑而微微低頭覷視了她一眼，旋即又若無其事的抬起眸子，直視著清霜。

「大公子…」

清霜失神落魄的跪倒在了地上，勇敢的直視著司馬師，承受著他的威嚴，喃喃的開口道：「您是這般無情無畏，您可知道，這樣的您會眾叛親離的！」

！

此話一出，眾人的眸子在霎那間瞪大，全都懷疑是自己是否聽錯了一般，從清霜的口中，聽到了這般惡毒的詛咒！

是詛咒嗎？

不，清霜絕不是以詛咒的心情說出這句話的。

這僅僅只是一種勸告而已，以自己的性命，對自己最憧憬之人的勸告。

金剪被重新握在了手中，抵在喉間的時候，清霜也再沒有惶恐和患得患失的心情了。

至少她知道，她仍然能夠以著他的大丫鬟的身份入殮。這就足夠的。對於微不足道的自己來說，這就足夠了。

他會…眾叛親離的……

早春的天空，厚重的流雲從北方劃過。似乎又是一場暴風雨，即將來臨，山雨欲來風滿樓。

他會…眾叛親離的……

這句話，久久不能從耳邊消弭。

柳絮輕不能揣摩，聽到這句話的司馬師，會有怎樣的心情。

她甚至不知道此刻自己究竟是個什麼心情。是報復的快感？還是自憐的悲情？抑或還對他殘留可笑的愛？

不知道，柳絮輕並不能弄懂自己。

或許，自己就是這樣的既恨著他，也愛著他。

清霜最後一刻的心情，柳絮輕能懂。

正是因為如此的愛他，所以才會如此恨他。

這是…

期待清霜的預言，成真的那一刻。

想要看到他眾叛親離的結局的心情，比任何時刻都來得更迫切。

想要看他眾叛親離的凄慘模樣。

要讓他知道被他輕賤的女子的愛恨也是恐怖的存在。

等到他因為自己的冷酷絕情而一無所有的時候，等到他因踐踏人性的情感而愚昧得絕望的時候，讓他在自己的懷抱中流下屈辱的淚水也不壞。

一邊安慰著哭倒的他，自己一邊高唱勝利的凱歌。

在手中，就像把玩著寶玉一樣。

那樣報復的方式似乎也不壞。

也許，只有到那個時候，他才能切實的了解到，自己存在於他身邊的，真正的含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