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閣流丹，一汪清泉從假山之側突突而出，縱是這炎炎夏日之景，也能別有一番清涼。

從王媽手中接過剛冰鎮好的梅子湯，用了琥珀色的玉盞盛了，就這麼小小的一盅，也能抵得上小戶人家三個月的營生了。

最近也不知是否是暑氣太甚，王元姬倒愛上了這酸酸涼涼的冰鎮梅子湯。只一口下去，便能暑氣全消，原本因了灼熱而焦躁不安的心緒，也能漸漸平和下來。

柳絮輕從劉叔那裡回來，整好就瞧見了在不遠處涼亭內納涼的王元姬。依舊是端莊優雅，似乎這連日來新大少夫人對府里對她所造成的影響，全都沒有放在心上似的，悠閑而愜意的享受著這夏日慵懶的晌午。

胭脂的香味似乎還殘留在鼻尖，揮之不去的提醒著柳絮輕心中的不安。實際上，即使胭脂有什麼問題，這也與她無關，無非是王元姬和吳瓊之間的妯娌爭鬥罷了。吳瓊在為人處世上確實頗多偏頗之處，王元姬若說要暗中給她使些絆子，也輪不到她柳絮輕來管。

雖然理智上是認為自己應該置身事外明哲保身的，然而己心卻不能縱容這件事的發生。隨園裡的悲劇，有自己一個就已經夠了。雖說吳瓊是驕縱了一些，但她終究也沒有什麼大的過錯。好似已將她與曾經的自己疊影一般，不想讓她變成第二個悲劇的心情，變得迫切起來。

打定了主意的柳絮輕，也不再逃避的，徑直向王元姬走去。

其實就算她不去找王元姬，王元姬也一定會去找她。趕巧今日碰上，沒有不打聲招呼的道理。

「奴婢給二少夫人請安。」

作為「柳絮輕」而第一次與王元姬相見的情景的還歷歷在目，那個時候她對自己說過的話，柳絮輕從沒有忘記。她將自己帶進司馬府的目的，她現在也銘記於心。

「坐。」

王元姬見著了她，倒也還算客氣，淡笑著請她坐了，並不似待一般僕從之禮。

兩人之間或許在進府之前就已然有了默契，柳絮輕也不再多些虛禮，大大方方的便坐下了。

「姑娘近日好忙，」

王元姬仍舊是維持著恰到好處的笑容，就好像經過精密計算一樣的。每牽扯的一處笑肌，都完美的體現了王元姬的禮儀與氣度。

「姑娘忙雖忙，元姬望姑娘莫要忘了你我之間的約定。」

這話說得清淡，清淡之間卻又隱隱含了威壓。她的意思柳絮輕又豈會看不出來。吳瓊進府月余，柳絮輕卻是忘記了自己和王元姬這一茬兒似的，一次也沒有聯絡過她。

「奴婢自不敢忘。」

王元姬聽便聽了，也不知她將柳絮輕的話信了幾分，只問道：「近月來，大少夫人可好？」

「一切都是好的，」柳絮輕倒不隱瞞，將吳瓊的日常起居娓娓道來。也實在是沒什麼好隱瞞的，吳瓊雖然性子蠻了一點，實際上卻是個相當單純的人。也枉費了王元姬苦心安排自己去她身邊，實際上彙報上來的事情，無非是些柴米油鹽。

柳絮輕心中有些暗暗發笑，尤其是越到後面，王元姬越是將興緻缺缺的表情表露無遺。一直到最後，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兒實在是讓王元姬聽煩了，她才懶懶的擺了擺手道：「大少夫人過得好便是了，也不枉我這個做弟妹的為她操心一場。不過——」

方才還被吳瓊那些無聊的日常之事弄得有些吃癟的王元姬，突然話鋒一轉，懶懶的表情已經退去，眸中又蕩漾出精明算計的光芒，也一點不在柳絮輕面前隱藏。

英雄惜英雄，美人懂美人。

她們兩人之間，不需要太多的刻意與藏拙。因為這些雕蟲小技，只會被對方一眼看穿。

「元姬今日聽聞了一些趣事兒。」

王元姬的眸子，如聚光燈一般將柳絮輕緊緊鎖定，柳絮輕倒也毫不畏懼，只是雲淡風輕的笑問道：「不知是怎樣的趣事？」

「與姑娘有關。」

緊緊盯住柳絮輕的眸子，想要從中探查出她的動搖，卻被柳絮輕無懈可擊的笑容給瞞混了，王元姬亦是不動聲色，只又說道：「元姬以為，以姑娘之才，委身做個丫頭實在是有些可惜了。若是姑娘願意，元姬可以助姑娘一臂之力，讓姑娘更上一層樓？」

此話一出，柳絮輕心中「咯噔」一驚。面上雖然還淡定，心裡卻已經警鐘敲響。暗暗盤算著這王元姬究竟是個什麼意思。

王元姬也拿不準此刻的柳絮輕是個什麼意思。實際上初時王元姬將柳絮輕弄進來的時候，是因為王元姬並未清楚吳瓊究竟有幾分斤兩，如今她算是明白，繼續將柳絮輕安置在吳瓊那裡，實在有些大材小用了。再加之至大公子司馬師完婚之後，便一直聽夫君隱隱有些擔憂這柳絮輕與司馬師之間讓人捉摸不透的關係，這便讓王元姬又心生了別的心思。

與其坐看如此之好的棋子成為廢招，不如將之安排在更有用處的地方，豈不更好。與司馬昭截然相反的打算，王元姬希望柳絮輕能夠成為自己安插在司馬師身邊，最棒的一步棋。

「以姑娘這飛燕之姿，詠絮之才。屈居於婢女身份，實在是讓人覺得可惜。即使寶玉蒙塵，以姑娘這奕奕光華，引人眼目也是早晚之事，不若讓元姬促以其成？」

這話已經說得相當明白了，柳絮輕聽了，不禁在心中冷笑一聲。想這王元姬的算盤真可謂打得好，眼看將自己安排在吳瓊身邊無用，就想著要將自己弄到司馬師身邊去嗎？！

呵，先不說自己肯是不肯，若要將自己弄到司馬師身邊去，以何種名義？莫不是收房？這也實在是太讓柳絮輕可嘆可笑的了。想她曾經也是司馬師明媒正娶的夫人，如今這王元姬竟想著讓自己去做司馬師的妾？！

「謝二少夫人垂愛。」

拒絕的意思很明顯。柳絮輕幾乎不需要時間去考慮，答案深刻得幾乎印在了她的心上。

早已預料到柳絮輕也許會拒絕，她絕不是那種會被名利誘惑到的女人，更何況從婢女升到妾也並不能說是一件十分光彩的事情，尤其是對她這種心氣高的女人來說。

只是，王元姬在她的眸中，似乎看到了一絲不同的色彩。然而這一絲異彩，其背後究竟隱藏著怎樣的心思竟然叫王元姬讀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