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僅是背道，現在，就連自己的身份都已經遭到了他的猜疑——

你是誰？

那半塊絲帕還藏在袖中，而那三個字，卻已經深深的切入了腦海里。

五日轉瞬即逝。

答案卻如鯁在喉。

犀利到自己無法回答的問題。

其實也可以用「我是柳絮輕」來搪塞過去。但是她知道，這個答案，一定不會讓司馬師滿意。

不想回答這個問題，卻又期待他的回答。

——悔愧之事。

他是否有悔愧之事？他是否對於將夏侯徽殺害這一事，抱有悔愧之心？

其實就算他說出沒有的回答。自己也能死心的接受。可是心裡卻有個地方，發疼一般的期待自己真正想要的答案。

臨死一瞬的疼痛復甦，那個時候，自己那樣的乞求他能夠將門打開，只是想看一看，他後悔的眸子。

如果他，真的有後悔的話——

自己是否就能原諒？

柳絮輕痛苦的閉上了眼睛。

或許，答案如此的殘忍，還是不要知道的，會比較好。

柳絮輕再度輕嘆一聲，為了自己的軟弱。

不想知道答案，不如今夜莫要再見他了。雖說今夜輪到自己為吳瓊蹲守司馬師。但自己真的沒有做好面對他的準備，害怕他向自己索要答案，也害怕自己聽到他的答案。不若默默躲到庭院的角落去，不要讓他發現了，久了，說不定他也就將此事忘記了也說不定呢！

柳絮輕有的時候，還真是單純得有點可愛。

打定想要躲起來的主意的柳絮輕剛一轉身，迎面就看到紫電端著兩盒棋子向庭院中來，腋下還夾著一張棋盤。

她見著了柳絮輕，似笑非笑的瞅了她一眼，語氣中有一些打趣，也有一些調笑，明知故問道：「絮兒姑娘這是要往哪裡去？」

「我……」

被點名叫住，柳絮輕只好停下溜之大吉的步伐。

「今夜應該是絮兒姑娘為大少夫人守夜的吧？」

說來也好笑，這位大少夫人蹲守夫君的方法，也可謂別出心裁了。做她的丫頭，也真是夠苦的了。

想到這，紫電當真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也不知道她在笑什麼，柳絮輕只覺得尷尬得不行。

紫電似乎是一點也不期待柳絮輕的回話，彷彿在自言自語的說道：「也不知道近日是怎麼了，大公子突然棋癮大發，只吩咐紫電今日在這廣玉蘭下為他擺好一局棋。紫電琢磨著究竟有誰會陪他來下這麼一場呢？絮兒姑娘，你可知道是誰麼？」

紫電玩味的笑意，直勾勾的鎖定柳絮輕。柳絮輕暗暗腹誹，是誰都絕不會是自己了！

「啊，紫電覺著奇怪，但是大公子似乎很有些自信那棋友一定會來呢！說什麼，對方還有一塊帕子在他那裡，若是今夜對方不來，怎麼取回那塊帕子呢？當真是有趣得緊，像打啞謎似的！紫電是弄不懂了，紫電還是回房睡覺好了。不過……絮兒姑娘總是要守夜的，不妨幫紫電偷偷瞧瞧，這大公子的棋友，究竟是何方神聖，如何？」

這番話說下來，只弄得柳絮輕臉上是一陣青一陣紅。心中暗恨這司馬師簡直是卑鄙無恥耍流氓！自己傻不拉幾的就留了半塊帕子在他那裡，若是他真沒臉沒皮的拿那帕子做什麼文章，自己還真沒什麼好果子！

把柄在他手上，就算心不甘情不願，也必須乖乖的待在這裡了。

心中盤算著見著了他，自己該如何要回那帕子，又要如何才能將那問題矇混過關。甚至她還考慮，是否要求他去吳瓊的房間。

總之她將很多有的沒的問題都好好在心裡盤算了一遍，司馬師卻沒有如約而至。

不會是耍著自己玩兒的吧？

故意讓自己在這裡枯坐一夜？

雖說仲夏之夜並不會太冷，但是這玉石桌太硬，庭院露氣太重，絕沒有軟榻舒服。

心裡描繪著舒適的軟榻，柳絮輕不禁也有些熬不住了。上眼皮和下眼皮忍不住的鬧起彆扭來，打得正歡。

不知不覺，已經整個人敗給了玉石桌，就著這習習涼風，柳絮輕竟坦然睡去。

靜靜的，如一副融入了夜色的畫。雪白的玉蘭花在她的身邊飄飛，紛紛揚揚，發如雪。

世界是靜止的，似乎只有她是光明。

世界是黑暗的，似乎也只有她是色彩。

目光，不能從她的身上移開。

絕不是為這鏡花般美麗著迷，皮肉的虛妄絕不是能牽引他之物。

是什麼，這般的讓自己無法釋懷，讓自己無法抵抗似的被她牽引？想要知道她是誰，想要探究她身體內的秘密，想要看清楚她的靈魂。

這種感覺，只有那個早已香消玉殞之人，才切實的給過自己。

她們是如此的相似。

甚至總讓自己以為，會不會就是同一個人。

可是——

不敢去這麼想。

也絕對不是說她可以替代她，或者是她可以被她替代。

不是這種誰替代誰的問題，她們似乎根本就是同一個人。

然而，不敢去這麼想。

甚至會想，這是否就是天意，給自己一個重新開始的機會？

在自己親手將自己最愛毀滅之後給自己一個可以得到福祉的機會？

她似乎就是因此而出現在自己面前的。

可是自己又怎麼可能有這個自信去認為，上天會如此眷顧自己呢？

還是說，上天真的聽到了自己的乞求了嗎？

那個時候，自己也不曾一次的質問過上天，為何明明是這樣愛著的她，卻偏偏讓她成為自己不得不跨過去的坎？

如果自己隻身在一個平凡家庭，如果上天不賦予自己天命之才，如果自己不背負這競逐天下的使命，自己和她，會不會有不一樣的結局？

也曾對上天發出過這樣的怒吼質問，為何自己最愛的人偏偏是自己天命之路上的，第一顆絆腳石？！

那個時候，殺了她，對於整個司馬家，對於天命，都是必須的。

自己做了這個決定。

並且放棄了，生而為人的福祉。

既然自己剝奪了她最寶貴的生命，就讓自己餘生的福祉去為她陪葬。

本來已經接受了這殘酷的命運，然而造化弄人，偏偏將她送到了自己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