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子里的各村村民和山上的妖怪們都過著不知今夕何夕的桃源生活，他們有的在想著今年是該多種些玉米還是高粱，有的在想著趁明天天晴去把田裡的草除一除，有的想著明天早起把白菜腌好，這樣留得久……

春花秋實，秋收冬藏，人與動物的悲歡喜怒似乎是相通的，因為樹林里的動物除了睡以外，也在為了吃而作打算。

無論是山裡還是山下，時間都彷彿被凍住了，這裡的時間慢得像涓涓的流水，絲絲縷縷地往外一點一滴滲出。殊不知，在山的外面，在千里萬里之外的地方，時代的洪流早已洶湧而下，歷史巨輪轟隆隆地往前碾去，世界又翻起了新的篇章。

熱鬧的春節過去了，山上的動物一下少了很多，樹林中的妖怪們一時又開始妖心惶惶。周幾容卻是看得出的，獵戶們打獵都是在界限之外，這些動物其實是不必擔心的，他們都在山的內里，住在外頭的都是沒有靈智的生物。

對於這些捕獵的行為，周幾容不會阻止，也不想阻止。屠殺動物看著雖然凄慘，可自然就是如此，有些動物食草，有些動物食肉，人也是動物的一種。食草或食肉的動物多了少了都不好，他們之間互相牽制反倒是真正的順應自然。

般般卻很迷茫，「幾幾，你不是說山下的人們其實很好嗎？為什麼他們還要殺我們？」

周幾容把他抱在懷裡，溫柔地解釋道：「從來就沒有絕對的好與壞，更多的是立場的不同。你想啊，你肚子餓的時候，也會去外面吃兔子和雞呀，可你對大白和我也很好。」

般般更迷茫了，他聽了周幾容的話，有些羞愧，又有些慌張，更多的卻是疑惑，「可是……我一出生，和我一樣的狐狸都是吃兔子和雞啊，以前不覺得有什麼不對，你一說，我突然覺得自己好壞，我以後不吃了，我吃草好了！」

周幾容摸著他的頭開導他道：「傻般般，你吃草，草也會疼，也會死啊。這是沒辦法避免的，自然的法則就是這樣，草長得太多，其他植物就沒辦法長，所以上天安排兔子把草吃掉一些，可兔子太多，草都吃完了，其他吃草的動物就會餓死，所以上天安排狐狸把兔子吃掉一些，可狐狸太多也不行呀……」

「所以會有人和老虎來把我們吃掉一些，對嗎？」

般般抖了抖耳朵問道。

「對的。」周幾容欣慰地點頭。

「那我下次……他們抓我的時候，我不能跑是嗎？我……我有點害怕……」般般顯然想歪了。

「不是的，」周幾容循循善誘道：「活下去的你的權利，所以逃跑是應該的，能活著一定要活，我告訴你這些是想說，若是哪日你不小心死了，也無須怨恨些什麼，這都是自然的法則，同樣的，順應自然法則活下去的你也不是壞的。」

般般點點頭，若有所思，沒一會兒又追問道：「那什麼是壞的呢？」

「濫殺無辜，嗜血殘忍，不尊不敬，毫無善意，這樣就是壞。」

知道般般聽不懂，周幾容進一步解釋道：「你肚子餓的時候，必須要吃一隻兔子，這不是壞的，因為你是逼不得已的，可是你肚子不餓，只是單純想殺兔子，那你就是壞的。對待因你而死的兔子，你雖然吃了它，可你心中還尊敬它、感謝它，因為它犧牲自己性命來讓你活下去，你若在心中詆毀、侮辱它，你就是壞的。殺兔子的時候，本應儘可能的減少它的痛苦，若你在殺他之前百般折磨它，並以看它痛苦為樂，你就是壞的。我這麼說，般般懂了嗎？」

般般使勁點頭，「懂了的，我不要做壞的妖怪。」

周幾容十分欣慰地點點頭，抱住般般道：「對的，要做好妖，要心懷善意，心懷憐憫，心懷敬畏，不濫殺無辜，不妄輕生命，這樣就對啦。」

小狐妖跟著周幾容一字一句地念，念一句耳朵抖一下，「……心懷善意，心懷憐憫，心懷敬畏……」

「不濫殺無辜，不妄輕生命。」

「不濫殺無辜，不妄……」

「不妄輕生命。」

「不妄輕生命……要做好妖，心懷善意，心懷……」

那時的周幾容摸著般般毛茸茸的耳朵，滿臉笑意地想著他的好般般永遠不會變壞，他哪裡知道，無論是重生之前還是時光倒流的現在，他的般般從來都是按著這樣的話去做，只可惜，世界只會把好人逼壞，從來不會把壞人逼好。

他也不知道，此時懷中這個軟軟糯糯、滿臉天真的孩子，許多年後他會身披血色戰甲，手持三丈鋼鞭，率妖界手下千萬，以半魔之身對峙天庭，撕天坼地、逆天而行，最後一人之力攻上天庭，直殺得日月無光、山河失色……

村子裡突然來了一列隊伍。

那日正是「大圩」，趕集的人擠得水瀉不通，人聲鼎沸，那一排穿著官府帶著長刀的人一來，登時所有人都靜了。

天上有幾隻鳥在盤旋鳴叫，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別樣的氣氛，又繞一圈後跑了。

領頭的捕快長手一揮，後方的人四散給一旁的村民發告示，村民們見他們帶著刀，心裡害怕，又不敢不接，捕快們發了一輪後，領頭的那位在最顯眼的一處空牆上貼下布告，村民們識字不多，圍過去後一個個面面相覷，什麼都看不懂。

領頭的捕快大聲道：「都過來都過來！縣太爺前日偶然嘗得一份野味，說是你們這個鎮的獵戶送過去的，縣太爺覺得味道不錯。最近聖上要南巡，經過縣裡的時候，縣太爺打算用此山的野味來招待聖上，現在向各村張貼告示，你們有能耐的，盡量多多向上提供山珍野味，銀子不會少你們的！最後要是聖上開心了，嘿嘿，你們吶，等著發財吧！」

集市裡的村民一下炸開了鍋，各村村民哪裡還有逛集市的心，紛紛趕回村裡報告好消息了。

教書先生望著手裡頭的告示，眉頭漸漸皺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