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麼一滴一滴落入我的頸窩，炙熱又冰涼，似乎連同溫度一起，抵達心上。

縉曄竟是……哭了？

我幾乎不敢相信，倚著縉曄囂張桀驁的性子，素來是流血也不流淚的，縱使在我們相遇之前，他被關在極寒之地三年，鳳凰本體喜熱畏寒，他也從未求饒過一句。

縉曄曾告訴過我，若不是卜到他的有緣人會出現，他是寧死也不會妥協娶了那個鳳族女子的，大不了一直在極寒之地待著，等到族裡需要他的時候自然會放他出來。

說這話的縉曄神采飛揚，眉目如畫。

而如今他被困於碧海，虛弱的不成樣子，卻依舊一身錚錚傲骨，在溪澤面前不低頭不退讓，即使曉得彼此之間實力懸殊。

可是……就是這樣的縉曄，他竟是哭了？

「縉曄，」我試著喚他:「我不曉得你為何次次受刑都躲著我，寧可去那株樹里，可我有女媧石的，縉曄，或許我們下次可以試試，能不能用女媧石抵去部分損傷。」

「好，」耳畔是縉曄嘶啞的聲線，「都聽你的。」

我終於鬆了一口氣，身上的女媧石開始滾燙，幸好這天罰之刑，火刑焚燒元神，雷刑損壞血肉，如今我雖擋了三十七道雷刑，卻也不過受些外傷，女媧石自會助我痊癒。

「千闕，」我抬頭，對上縉曄含笑的眉眼，「女媧石對你的傷可有助益？」

我點頭，心下卻在思忖，我是阿娘的骨肉，女媧石對我自然有用，就是不知對縉曄……

「那你可否……為我跳完昨日的那支合歡？」

我莞爾:「夫君之命，千闕莫敢不從。」

曲音又起，恰是昨日被溪澤打斷的那處。

我幻了火紅的舞衣，一改跳合歡時喜著緋色的習慣，在眉間點上硃砂，一點妖嬈，殷紅如血。

轉頭的間隙我去瞧縉曄，見他一眨不眨的盯著我，指尖翻飛，一串琴音錚然奏出，風姿高貴絕塵。

我心滿意足的繼續這支舞，只有些疑惑，雖說是往日的祭舞，縉曄今朝這曲奏的，委實蒼涼了些。

小樹精也極應景，簌簌落下花瓣，漫天花雨撒落，停在紅衣男子的肩頭髮梢，美的像夢一樣。

合歡舞畢，我笑著跌入縉曄懷裡，俏皮的吻了一下他的鼻尖。

縉曄接住我，隨手捏了捏我的臉，滿眼寵溺:「淘氣！」

「千闕。」我們相擁而坐，就這麼仰頭望著滿天合歡，我「嗯」了一聲，示意我在。

「據說浮屠城裡甚是熱鬧，六合之奇人皆聚於此，你去替我瞧瞧有沒有人賣丹砂筆，我想用它為你作畫。」

浮屠城？我眨眨眼，「可是琅華造的那座傀儡城？」

縉曄笑著搖頭:「自溪澤醒來，苓玄的結界也撤了，四海之人來去此地皆是自由自在，那座浮屠城，早已不是傀儡城了。」

「它已經成了一座真正不分種族，沒有地界成見的城池。」

我「哦」了一聲，還是有幾分懵懂。

「丹砂筆有何妙用，使得你非得惦記用它作畫？」

「真是懶散，」縉曄無奈的敲我腦門，「妙筆丹砂，可有聽說？你再不去，我可不為你畫了。」

我撇嘴，不情不願的從他懷裡爬起來，「好吧，我去就是。」

「你不通筆墨，若是見了那筆，可多問問你哥哥，莫被人騙了。」

我蹦蹦跳跳的飛奔出去，聞言回頭，笑答:「知道了知道了，你且等我，我去去就回。」

紅衣男子端坐樹下，眉若刀裁，眸若螢火，三千青絲隨風微揚，淺淺勾起的唇角捎帶幾分繾綣柔情，這個人啊……我止不住綻開笑意，不再回頭，一路飛奔離去。

身後一直望著我的，是我心上的人。

浮屠城熱鬧非凡，我仔仔細細瞧過去，果真，街市上來來往往的人皆有血有肉有靈魂，不再是傀儡模樣。

「小仙子需要些什麼？」

一個老漢模樣的人瞧我一直站著，就笑呵呵招呼我:「來老漢這瞧瞧，六界之下各種稀罕物都有，小仙子喜歡什麼儘管開口。」

小仙子？我哭笑不得，這老頭不過是個千年槐樹精，想是瞧不出我的仙齡才這麼稱呼我，畢竟若論起年紀來，我當他老祖宗都是夠格的。

想了想，我也不打算計較，反倒大大方方開口問尋:「可有丹砂筆？」

斜刺里一道聲音傳過來:「你要丹砂筆做什麼？」

老頭樂呵呵做了個揖，「城主原是認識這位小仙子啊，既是這樣就請城主向這位小仙子說說，這丹砂筆可不是隨意亂用的。」

我一偏頭，就瞧見琅華不知什麼時候站在我身側，一雙碧眸正專註的凝視著我。

「小仙子？」

琅華忽而笑了，「你這年紀居然還被稱作小仙子？這老樹精眼神委實不大好。」

我翻了個白眼，「我生的哪裡不像小仙子？」

「像，」琅華忍俊不禁，眸光掠過老樹精的攤位，「她只瞧中了丹砂筆？」

老樹精點點頭，有點遲疑:「六界之內，丹砂筆倒是不少，卻是有真有假，連老漢我也辨不出，況且丹砂筆作畫，可不是一般人駕馭的了，稍有不慎……」

「如何？」我有些煩躁，忍不住發問，「不過一支筆，還能吃了我不成？」

「千闕！」琅華低低喚我，我恍然驚醒，這才發覺自己確是心急了些。

「你素來不通文墨，丹砂筆是縉曄要的吧。」

我默然，但凡涉及縉曄，我總是變得有些急切，行事不像素日里風格。

琅華嘆了口氣，對老樹精說:「無妨，你拿來讓我看看吧，要用這支筆的人，是有這個資本的。」

老樹精猛的瞪大眼:「四海之內只有鳳族才……」

我不大懂老樹精為何這般驚訝，鳳凰一族本就得天獨厚，有些非凡的天賦也是尋常，轉念一想，又許是如今鳳族凋零，早已不在人前現身，這老樹精詫異的是我一個小仙子會識得鳳族吧。

「千闕，你運氣很好，」琅華遞過一支筆來，「這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