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燈這天終究是沒能和蘇援回家煮粥吃，甚至在之後的幾年裡都再也沒能吃到蘇援煮的味道清奇的粥。

程家出事了，不止程家，甚至整個C城，都經歷了一次大風浪，官場洗牌。

程燈到程家時，程家人已經大都到齊了，程家兄弟雖多，勢力廣布，卻大多呆在C城，畢竟老爺子根基在此。

程廣平是程家三子，說也奇怪，程廣平兄弟四個，並不愁兒，可小輩竟只有程燈這一個私生子是兒子，有計劃生育的原因，卻也有些迷信的覺得是程家戾氣太重，作孽太多，這是懲罰。

所以縱使對於他的身份有所不滿，卻沒有任何程家人會慢待程燈，對他多是寵愛，寬容的。

程燈也自知哪怕對於程家沒有感情，這些親人，一年也只見一兩面，卻還是要擔負程家的責任與未來的。

眼下程家人也沒有對他有任何隱瞞，迅速商議起來，也是沒有時間再拖著了。

程燈從他們的討論中迅速知道了事情的經過。

說到底還是官官相護那點爛事，一個落馬，牽扯一批，眼下中央換屆在即，程家支持的杜某在和蘇某的爭鬥中落敗，導致程家受到了牽連，眾人痛打落水狗，牽扯出了一堆事。

這段時間各種事情明顯是針對程家，如今也只有程燈這個身份上不了檯面的私生子，還沒受任何牽連。

程家如今還能聚起來商量對策，還是多虧了程老爺子的餘蔭。

但程老爺子兩年前中風過一次，這兩年也一直在休養，誰也沒膽子去打擾他。

兩個月，天翻地覆。

程燈請了兩個月假後就一直呆在程家，做最後的努力。

程廣平的判決是最後下來的，十年，而程廣平的夫人本來就纏綿病榻，如今更是積鬱成疾，去了。這個女人一生沒享什麼福，如今臨終更是為程家添上了一層陰霾。

程燈異母姐姐程冰傷心欲絕，執意和李解離婚，去青城山和青山綠水為伴了。

經此一遭，程家徹底落入谷底，百年傳承毀於一旦，說是家破人亡也不為過，包庇貪污，這些事在官場其實司空見慣，水至清則無魚。

然而如今，到底是棋差一著，敗了，也無法埋怨。

往日偌大程家，短短兩個月，一切物是人非。

兩個月里，程燈四處走訪，往日里交好的叔叔伯伯，和善些的都閉門不見，刻薄些的甚至出言諷刺，程燈雖早已知道人情冷暖，到底還是心力交瘁。

如今塵埃落定，即是深淵，卻也解脫。

李解看了看那獨自站在程家大宅的少年一眼，兩個月來，消瘦了許多，此時看著雖然狼狽，卻兀自倔強支撐著。

「姐夫，是不是他。」程燈眼眶熬的通紅，聲音嘶啞，雖是疑問，卻是肯定的語氣。

早該想到的，那對自己愛答不理的人，在偶然見到父親後，態度就變了。

自己從不防著的人，自己全心全意愛著的人，自己渴望和他組成一個家一輩子相伴的人，從始至終，只此一人。

一個人愛不愛你，如此明顯，只是自己始終是想自欺欺人罷了。蘇援往日的不溫柔，不體貼在此時無限的放大，一丁點不對都能被當成蘇援不愛他的證據，程燈越想越難受，越來越絕望，只覺得此刻對蘇援只有恨，哪還有愛。

程家出事後蘇援就離開了，程燈稍微得空就到處找，可他消失的無影無蹤，沒有留下一絲痕跡，沒留下隻言片語。

這麼多年的溫柔騙局，在這時給了程燈致命一擊。

「程燈，這是定數，程家輝煌多年，早已是眾人的眼中釘，程家無力自保，敗了也只能認，和你無關。」李解眼神閃了閃，表情很複雜。

官場便是這樣，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可若是不站隊，等待的便是兩方的排擠。

程燈也明白，他不能接受的也不是這些，程家看似慘淡，卻也沒有太多不能挽回的傷亡。說到底，那人的欺騙，隱瞞才是傷透了他。

但如今程家一舉落敗，父親在牢里，需要打點，母親生活奢侈慣了，不能吃一點苦，程燈知道自己需要振作，卻抵不過從靈魂里湧上來的疲憊。

「程燈，這是爸爸在去年交給我的，你姐姐的她不要，讓我一併交給你。」

李解拿出三張卡，遞給程燈。

程燈只拿了其中一張，「我母親的，我交給她，別的姐夫就看著用吧，他在牢里吃不得苦。」

李解也沒多說，只看了他一會兒，不再猶豫的上了車。

李解近三十歲已是少校軍銜，但他和程四叔不同，功章是自己一點點掙來的，他雖知處事規則，卻不願同流合污，活的清醒，程燈的性格有一部分就是受他影響。

看著最後一個人徹底離開程家，程燈緩緩地蹲了下去，把臉埋在手掌心裡，久久未能起身。

程燈從不為有程家血脈自豪，畢竟是私生子，並不光彩，也看不起程廣平的行事做派，與程家交集並不怎麼多，但畢竟是至親之人，如今人走茶涼，又遭摯愛背叛，痛上加痛。

十九歲的少年，在此時徹底的接受了成長的規則，被迫拋棄了最後一絲天真和不諳世事。

從此清風不在，明月蒙塵，少年心事深藏心底。

程燈捫心自問，終究怨不得別人，自己沒留退路，便不該期盼奇蹟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