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五分鐘到了……老師……老師？」

他皺著眉斜著眼睛看著我，整個身體僵硬無比，脖子也不敢亂動。

他脖子當然不敢亂動，因為他正夾著琴，亂動他身上那幾千元的寶貝就會爛在地板上。

「幹什麼呢，再堅持一分鐘都不行？」

我提升嗓音只顧著繼續看手機。

新一期的暴走大事件又更新了，我故意放出了聲音，然後自己也跟著脫口秀的高潮部分笑了一聲。

我相信此時此刻他的心裡一定是千萬隻羊駝在奔騰，但是他肯定想不到，此時此刻我的心裡也是千萬隻羊駝在奔騰。

我再次遇見他時，是在小狗熊工作室的練琴房。

話說那日我拿著羅叔叔給我的電話聯繫上小狗熊後，我和小狗熊很成人化的相互寒暄了很久。

記得那年我們曾一起參加過羅滿喜的葬禮，當時我知道他在外省的一個著名音樂學院就讀中提專業，同時他也知道我正在俄羅斯留學，之後我和他邊喝酒邊聊羅滿喜，我喝個爛醉，他把我送回了家，我們迷迷糊糊都忘記索要對方的聯繫方式。

這次聯繫到他，他告訴我他自己花錢辦了一個音樂工作室，打算將古典音樂發揚光大，同時他也找到了一些專業的老師來兼職，這些老師有教鋼琴和小提琴的，也有教大提琴和中提琴的，現在生源有了，教師人手還是略有不足，所以他想讓我幫著撐個場子，在他那裡做個兼職。

我想白日里我帶的學生不多，課也不多。

在學院，我帶的學生大多分為兩種：一種是有天分喜歡練琴的，另一種是沒天分也懶得練琴的。

前者即便不用我指點他們也拉得很溜，後者我半年也不會見上一面。

於是我很爽快的答應了小狗熊，說我去他那邊看看環境再說，於是那天下班後我就屁顛屁顛的跑去了小狗熊的工作室。

「其實芝麻,你說我們這些音樂生除了會樂器會音樂還會些啥……」那天小狗熊感慨，「有時候我真覺得我的日子挺單一的，除了要養活自己，還得養活自己的琴，都說人要活得有理想，但是我們的理想都已經被單一化了，你現在要我想出什麼創意，我還真想不出來，但是你看，雖然我這地兒現在還是一個工作室，但是我有信心，它以後一定會是一個全省最大的培訓機構……」

我聽著小狗熊滔滔不絕地說著自己的理想，然後再看周圍的環境，我只感嘆這小子家底還不是一般的豐厚。

在我看來，這個工作室環境不錯，琴房雖少，但是設施挺全，鋼琴也都是標準的KAWAI，不要說裝修，就連大廳的椅子也是設計得極有格調，處處都帶著音符的氣息。

反正我是挺喜歡這個環境的，而在這裡兼職的老師大多都挺有兩把刷子的。

比如說我。

於是當天我就答應小狗熊做兼職的事，然後我也打算給他拉幾個老師過來。

然後從那日起，每個周六日我都會呆在工作室帶學生。

小狗熊給我安排了十二個學生，都是成年人，我周六帶六個，周日帶六個，早上帶三個，下午帶三個，每節課四十五分鐘，兩日假期就這麼過完了，我覺得日子過得十分充實。

可是一個月以後，我的學生就走了一半，原因是一來他們本身對學琴沒熱情，或許只有三分鐘的熱度，二來是他們受不了我一個月以來都讓他們拉空弦。

留下來的學生全部是女孩子，且都是滿懷熱情的大學生。

之後小狗熊向我抱怨，讓我的教學不要走傳統模式，他要我靈活一些，說學生想學什麼，我就教什麼。

結果他的意見被我駁回。

我說來我這裡學琴的學生不管是誰，都得給我專業的學。

小狗熊許是知道我脾氣，也不多說，然後就轉移話題問我那六個女學生怎麼樣，好不好處。

我靜靜地看他壞笑的熊臉終於想明白了什麼。

我哼哼指著小狗熊：「這一定是羅叔叔拜託你做的吧。」

小狗熊不解釋也不掩飾，他撓撓後腦勺：「兄弟我也不是為你著急嘛，早點談一個，玩上幾年就結婚了，免得讓周圍人著急。」

我瞥了他一眼，坐在琴凳前打開琴蓋憤怒地按上一個琴鍵。

「你就瞎忙！」我說：「這種事急不得，人與人就之間就像人與琴，一把好琴與你沒緣分，怎麼也到不了你手裡，人也一樣。」

小狗熊拍拍我肩膀，聲音有些沮喪：「好了兄弟我懂你，以後你的事我不幹涉。」

我聽了小狗熊的話，面色開始緩和，之後他又說：「但是我懂你，你也得懂我，雖說我想把古典音樂教育發揚光大，可現在我畢竟還是個生意人，學生都是我的衣食父母，你把學生都給我弄走了，我拿什麼養兼職的老師，拿什麼運營這個溫馨，美麗，又可愛的小工作室？」

我想想，覺得小狗熊說得也有道理，然後我說：「那好，我保證我會將你的實際情況與自己的理念做出折衷，但是你也得招些對琴有熱情靠譜些的學生，一來這樣的學生學得久，二來我教著也有意思，你也是學琴的，什麼樣的人能學琴，你也知道。」

「嗯，你說得也對。」小狗熊點頭。

然後我又告訴他女孩子大多太靦腆，我教著也累，我要他給我找些男同學過來，我也好跟他們聊聊爺們兒之間的話題。

這本是句玩笑話，結果小狗熊真的給我找了一個小男生當學生。

於是鄭曉聰同學就這樣轉到了我手裡。

我還記得這小子一個多月以前，在我們學校的音樂廳，就坐在我左邊的位置上，我們一起聽完了西貝柳斯，他還給我看了他的兩張二十元。

那天在音樂廳，周圍光線十分昏黃，我沒仔細看清他的臉。

他的膚色比我第一次看見的要白，眼睛比我當時看到的要大，不說話的他很秀氣斯文，那天他的大背包也擋住了他身體的孱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