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不行就算了，連個肩托都沒有……這節課要怎麼上啊……」

我手輕輕撫額，似很為難。

其實如果是其他學生，我一定會讓小狗熊借個肩託過來。

小狗熊的工作室雖不比大琴行有氣魄，卻也是五臟俱全的小麻雀，不要說肩托，光是借個琴給他也行。

但是哥哥我這麼做是故意的。

「這樣吧……」我說，「要不這第一節課，我就教你持弓吧。」

「持弓？」他面帶懷疑。

為了打消他的懷疑，我開始滔滔不絕地告訴他對於提琴弓子也是個重要的角色。

對於小提來說，最優美的就是它的音色，而決定它音色質量的，除了琴本身的材料外，就是演奏者的右手技巧。

小提琴的發聲，全靠持弓的手。

那小子的琴不好，但是弓子倒挺規矩。我掂量一下：弓子重量適中，馬尾平整，弓身筆直，有些彈性，可以用來教學。

雖然還是個垃圾。

我握著他的右手，讓他的大拇指扣著弓身，教他正確的持弓姿勢，並讓他站著保持著動作。

然後我一邊看他的慫樣，一邊和他吹牛。

他的持弓的樣子其實不像拉小提的，倒像是個擊劍運動員。

「你為什麼會想學小提？」

我看著他問了一個對所有學生都會問的問題。

「因為……因為我喜歡聽交響樂……」他抽著臉笑笑，「交響樂團裡面小提琴比較多……」

「就這個嗎？」我皮笑肉不笑：「你不會就是因為上次聽了一場西貝柳斯就想來學琴吧。」

他看著我嘿嘿了好久，我們都沉默了十秒，他才小聲說：「其實其他的交響樂我也有聽，不過特別喜歡帶小提琴獨奏的。」

他說的是小提琴協奏曲。

其實聽了他的緣由我倒有些詫異，因為很少會有學生因為交響樂而喜歡小提琴，大多都是因為聽了一兩首小提琴曲受了感動，比如《卡農》，再比如《天空之城》，聽過這些曲子後，他們就像基督徒受了上帝的啟發般突然冒出了想學琴的念頭。

「哦？看來你對大型作品也挺了解的嘛，說說你都聽過啥。」我似感興趣地問。

「老柴的那個小提琴曲我就很喜歡。」

他說的就是老柴的D大調。

其實我也很喜歡，就因為他說了這個，我開了我的琴盒，拉了第一樂章的開頭兩句。

隨後我看著他瞪大眼睛看著我。

「老師你好厲害……」他感嘆，「你拉得真好，簡直就和錄音里的一樣。」

開玩笑，哥哥我當年好歹也是個全國賽第二名。

「你還聽過什麼？」我問。

「那個卡門……」

「《卡門幻想曲》啊……」我又夾好了琴。

卡門有兩個版本，一個薩拉薩蒂，一個韋克斯曼，最近聽薩拉薩蒂的同學超多，然後我也拉了兩句。

從他的表情可以知道，我裝逼還是裝得挺成功的。

因為這點，我沒有之前那般心煩，然後我告訴他，大型作品很難拉，他學得這麼晚，這輩子都別想拉好，但是小品曲就很容易，所以我建議他多聽小品曲。

最後我開始對他的手感興趣，我將他的左手在自己掌心攤開。

「你把五指撐開。」我說。

然後他使勁用力的撐開。

「就這程度？」我有些失望。

「這已經是極限了。」他說。

我發現他左手各手指都打不開，我搖搖頭。

我又看看他的右手，發現他握著弓的拇指已經偏離了位置，我又搖搖頭。

但是好在一點，他的手指比較長。

「手指間的距離撐不開是不是拉不好琴？」

他有些擔憂地問我。

我則實話實說：「手撐不開多少對下指會有些影響，比如你落不到琴弦正確的位置上，就會影響音準，如果你是個女孩子，撐開手指要容易些，但是很奇怪，這對男孩子就比較難，所以你要左手完全撐開，不練上一段時間是不行的。」

「為什麼男的就不容易？」他問。

我皺皺眉：「我也不知道。」

他一手握著弓，兩眼又看著左手，口中哦了一聲。

我知道他有些沮喪，然後我自己也在罵自己和他啰嗦這麼多做什麼，但看見他沮喪的樣子，我心卻有些軟。

「其實你可以買一把坤琴先拉著，但是坤琴的話市面上很少有賣，大多都得定做。」

我給他支招。

他似很感興趣，又問了我哪裡才能訂做到那樣的琴。

於是我又發神經般將羅叔叔作坊的地址告訴了他。

最後這節課就在我與他的吹牛間結束了。

下課後我去找小狗熊，問了那個學生的情況，之後才知道他叫鄭曉聰。

我本想讓小狗熊將他給我換掉，因為我不想帶他，可是那日小狗熊告訴我他這次只是來試課的，連學費都沒教，下次課還不一定會來。

連學費都沒教。

我回味這句話。

難怪被我埋汰一節課那麼淡定一點脾氣都沒有，如此這般他下節課應該就不會來了吧。

我想。

「他怎麼了？又是犯了你的大忌了嗎？」小狗熊小心問我。

我淡然一笑：「當然不是，這小孩可聽話了，我可喜歡他了。」

我看著小狗熊放心的點頭，心裡卻感到很對不住他。因為不是他犯了我的忌，是我一節課都犯了他的忌，而且小狗熊就要因為我再失去一個大錢包了。

那天下課後，我背著琴盒走在街上，老覺得身旁應該有個誰，走著走著卻感到身旁突然有個誰，可是當我側頭看去時，他又漸漸消失了。

那天我不知道是不是我幻覺作祟，只是在那幻影消失之時，我卻感到一種異常的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