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我早早醒來，看了眼牆上的掛鐘，六點五十。我跳下床，走到手機旁。沒有簡訊，沒有來電，一夜平安無事。

床上有動靜傳來。我知道葉晟起來了。

「咦？手機呢？」

「喵嗚——」我叫了一聲，感覺怪怪的。

「小貓！」葉晟連忙下床，走出房間，看見我坐在手機旁，不禁啞然失笑：「是你把我手機弄到這兒來的啊……小壞蛋，它怎麼惹到你了？」他把手機撿起來：「喔，有簡訊……可是，是誰打開的？」他低頭看著我：「是你麼，小貓？行呵~連簡訊都會看了。真是世界之大，無奇不有……」他點開一條信息，彎下腰，把手機遞到我面前：「看看，會用麼？」

我想了想，覺得翻看別人簡訊是個挺不好的行為，於是幹脆假裝什麼都不會，爪子一拍，把手機PIA飛了……

「喂！我的手機……」葉晟撿起手機，搖搖頭：「應該只是不小心碰到了吧……我就說嘛，貓再通人性，也不可能會用手機啊——」

我心裡有小小不屑：小樣兒，讓你吃驚的事兒多了去了。等以後看著吧，日子還長得很呢。

我們吃過早飯，葉晟打開電腦，登陸了QQ。我在旁邊坐著，看到QQ列表裡有一個「親人」和一個「家人」的分組。

我正納悶，葉晟點開了「家人」的分組。裡面只有一個好友，還對其設了隱身可見——【提拉米蘇】。

這不是我麼？我愕然了，隨即，一股暖意湧上心頭，眼眶漸漸變得濕潤。

葉晟點開和我的對話框，然後對著電腦熒幕發獃。我看見他穿的仍舊是我送他的那套QQ秀。那次我看到他的紅鑽過期了，他原來的那套服裝被脫了下來，我便送了他一套裝扮。他說：真好看，以後我再也不充紅鑽了。我說：那是！你妹我挑的，眼光還能差？以後我沒事兒就去商城逛逛，多送你幾套免費的……

可是，現在物是人非，我再也不能幫他換QQ秀了。

葉晟，你是在想我嗎？

以前我們打打鬧鬧的，從來沒有想到過也會有這麼一天，在我們尚還年輕的時候，參加彼此的葬禮，看著那熟悉的身影變得支離破碎，看著那熟悉的容顏在熊熊的烈火中灰飛煙滅……

晟，我們一直視彼此如同親兄妹，是能夠給予彼此溫暖的家人，那麼，你會恨我麼？恨我任性地丟下你和這個渾濁的世界，先行離開。會麼？可是，我又怎麼能說，其實，我一直在你身邊，從未離開，一如既往的守護，即便被整個世界都拋棄，我也未曾離開。

哥，你記不記得，我剛來到這座城市時，你給予我的傾聽和支持？

你一定都記不清了吧——我第一次小心翼翼喚你「學長？」時忐忑不安的神情、我們一起去遊樂場時你講的每一個笑話、還有你給我的每一頁文字……我都珍藏著，小心珍藏著。因為那是那段黑暗痛苦的時光中，歲月給我的饋贈，如同孩提手中晶瑩的玻璃球，有著珍珠和世俗永遠無法衡量的價值。現在，你更是成了我唯一的歸宿，是我在這陌生的世界上，唯一的去處。

可是，只要在你身邊，我就不會那麼害怕了呢。

……

我沒有想到的是，他突然開始向對話框里輸入文字。

【忘川無根木】：蘇蘇，在麼？

【忘川無根木】：我撿到一隻小貓，是你最喜歡的樣子——灰黑相間的虎斑貓。是一隻小母貓，腹部的毛雪白柔軟，好可愛呢！~

【忘川無根木】：蘇蘇你怎麼不說話？媽媽又過來查房了麼？

【忘川無根木】：唉，好好學習吧，我不說話了，否則目測你今天又別看書了……

【忘川無根木】：不對啊——剛考完試啊！呵呵，你看我這記性，真是越來越差了……

【忘川無根木】：去書吧麼蘇蘇？你還沒去過那家叫做【貓的天空之城】的書吧呢吧？他家環境真的很不錯，那隻貓也越長越肥了……特別像個球==

【忘川無根木】：那家書吧還有免費Wi-Fi，還有水吧，有各種飲料出售。那個奇異果汁特別好喝，不過我覺得你應該喝木瓜汁……

【忘川無根木】：好吧蘇蘇我錯了……

【忘川無根木】：我真的錯了蘇蘇……

【忘川無根木】：你別不搭理我啊……

【忘川無根木】：蘇蘇？

……

葉晟看著對話框中再沒有出現那漂亮纖細的宋體字，眼中寫滿了失落。我想起每次他趴在桌子上睡著不回我話時，我都會一下子發過去好幾條消息：「哥？」「哥……」「葉晟！」……然後當他睡醒了起來，都會向我道歉：剛才不小心睡著了對不起啊……

他點開酷狗音樂，我看見他在列表裡下載的全部都是我喜歡的音樂：

《千與千尋》中《那天的河川》

《夢中的婚禮》

《秋日私語》

《風吹過的街道》

《天空之城》

……

他一首接一首認真地聽著，然後又瘋狂地下載了陳綺貞、牛奶咖啡幾乎所有的歌、大冢愛的《金魚花火》、還有班得瑞的輕音樂……彷彿聽著這些音樂聽著這些歌，就能體會到我當初聽它們時的心境，就能……忘記我已離開的事實。

我在一旁，看著他面上平靜，眼底卻有風暴在漸漸凝聚，心中一痛。

對不起，哥，請原諒我不說真相。事實太殘酷，莫不如讓你在哀痛過後，於生活中被時光漸漸平息了心情，然後逐漸淡忘掉我的樣子。你會找到比我好出無數倍、比我可愛過無數倍的女孩子來當你的妹妹，就讓蘇可留在那個荒蕪的世界吧。你對她的好，她看見了，也記在心裡了。謝謝你。真的。很感謝。

這天是我的葬禮。

準確的說是蘇可的葬禮。

葉晟沒有帶我去，我趁他不注意鑽進了他的背包，乘出租來到了九龍山殯儀館。

到殯儀館後我從書包中悄悄鑽了出來，跑到正廳的房樑上，看著下面我曾經的身體。

蘇可的傷口經過了處理，臉上也畫了淡妝，不再血肉模糊得嚇人。她閉著雙眼一臉安詳。

我看到我的母親哭成了淚人兒，眼中只剩下無盡的空洞，而父親兩鬢斑白，彷彿一夜之間蒼老了幾十歲。臉上的皺紋如同被刀刻過，寫滿了滄桑。

我的父母從沒這麼陌生過。

不遠處站著的都是我的朋友和同學，有從我原來城市跑來看我的，有我現在的同學，還有葉晟。

葉晟穿著一件黑色的T恤，左臂和他人一樣系著一條黑紗，站在陰影中，讓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火化屍體一直到最後的結束，母親哭昏過去好多次，我不忍再多待下去，走出了大廳。

我知道父母時間不多，他們馬上就要去美國了，所以今天便會把骨灰入土。

我只想知道我的墳墓在哪裡。

天空陰雲密布，如人們的心情一般陰霾難散。

我看見他們走了出來向公墓走去，我跟了過去。

「蘇可，生於1996年6月27日，死於2012年5月6日。」

照片上的女孩淺笑著，我微微有些眩暈，一瞬間感覺自己的容顏竟是如此陌生。

「安息吧，蘇。」人群中有人低聲輕語。

安息你妹啊！我在這呢！我翻了個大白眼，再去尋葉晟的身影，卻被人擋住了。

這裡的氣氛著實太壓抑，我跑回後廳，鑽進葉晟的書包歇息，一邊自覺好笑：明明是我的葬禮，主角卻偏偏絲毫不感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