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修腳步踉蹌著邁入房門，似乎陡然間失了所有氣力，無力的歪坐在地上。

到底是……為什麼呢？

自己復生的消息傳的這樣快嗎？他們……都知道了？

不曉得這一任的巫者，又是一個怎樣的人呢？

黑衣男人闔眼，將滿目瘡痍一併掩藏，三萬年前背負的罪孽，還要……繼續嗎？

他這漫長無端的生命啊，到底是為了什麼？又究竟何時……才是終結呢？

黑夜中彷彿重現三萬年前的光景，一身素白的女子挽著身側英俊高大的男人，歪頭，瞧著籠子里一臉倔強的少年道:「擎天，我們把他買下來吧。」

那時候海國與人族尚存和平，他也只是一些心存貪慾的人族想方設法擄上來的鮫人之一，在那樣的亂世里可謂彌足珍貴，可那個溫柔的女子買下他後毫不猶豫的將他放回海邊，輕輕撫摸了一下他的魚尾:「去吧，回你的家鄉去吧，以後小心些，莫要被他們再抓到了。」

他那時還尚未變身，只躲在水底聽她和那個男人說話:「擎天你看，那個鮫人眼裡的倔強真是吸引人呢，我放走他，說不定他以後就是海國的王了呢，那樣，咱們豈不是又創下兩族和平嗎？」

男人的聲音充滿寵溺，只應和她道:「都依你都依你，鬼機靈。」

他們眼裡溢出的情愫甚是灼眼，他不再看，轉頭回了碧海，當夜就昏了過去，醒來後發現自己已經分化出腿，變身為男人。

是因為……那個人吧。

呵呵，到底是諷刺啊。

冷峻的黑衣男人睜眼，面容上掛著無邊無際的荒涼，他輕輕笑著，心想，那個人有擎天相伴，那麼自己的存在，又究竟是為了什麼呢？

這時，一具溫熱的身體靠過來，輕輕的攬過自己。

宿修想偏頭去看，可是突然被一雙小手掩住眉目，耳畔是少女空靈的嗓音。

「宿修，不要睜眼，不要抬頭，」夜心輕輕攬著他:「哭出來，宿修，我曉得你在難過。」

哭嗎？

黑衣男人茫然的睜著眼，入目是被少女掩住的世界，唯餘一片漆黑，卻帶著無窮無盡的安全感。

在這裡哭，怕是不會有人曉得吧。

鮫人一族被擄上岸，其中奴隸主們沒日沒夜的鞭打他們，原因就是要他們不斷哭泣，直到雙目失明。

畢竟鮫人泣珠，價值連城。

所以他從小，就養成絕不流淚的習慣，絕不……讓那些人得逞。

可眼下，這個少女為自己撐開一片天地，並告訴自己，哭出來？

宿修微微彎唇，浮出一抹笑意。

而寂靜的屋子裡，夜心雙手輕輕環抱過宿修冰冷的身軀，試圖將自身溫度傳過去些。

他的身子……真是冷啊，夜心嘆息，心也是如此嗎？

正想著，少女突然感覺到覆住宿修眉眼的手掌一片濕濡，隨即一顆一顆晶瑩飽滿的珍珠順著指縫漏出來，掉落在地面上。

他真的……哭了？

夜心突然開始心疼，尖尖的下巴抵在宿修發間，眼裡含著不同平日的悵惘。

他究竟……經歷了什麼呢？為何會令自己覺得這般熟稔？

或許要等到她繼任聖女一位，並能夠開啟星盤以後……才能得到真相嗎？

又或許，大祭司墨曜……會曉得？

可不論如何，她總會陪著他的，不是嗎？

夜心輕輕笑起來，這一趟人世，也總不算……白來一趟。

「巫者大人，」凝碧五體投地，叩首道:「我見到了海皇陛下，可是我們的海皇陛下……似乎並不承認自己的身份和職責。」

「哦？」

面容嬌美卻冷冽的紅衣女巫者轉過身來，略挑了挑眉，「竟有這等事？」

凝碧深深行了個禮，才又開口道:「依照您的指示，我尋到的那個人……是墨瞳黑髮，巫者大人，您是不是弄錯了？」

女巫者聞言，亦是深深蹙起眉頭，纖長細緻手指微微屈起，彎成一個詭異的弧度。

許久，凝碧才聽到她飽含嘆息的聲音:「連我都不曉得，星盤即將要去的地方，可星象不會有錯，凝碧，三萬年來我們新任的海皇陛下，就是你……尋到的那個人。」

篤定的語氣融化在風裡，又帶著輕輕淺淺的警示:「可是凝碧，你卻招惹了不該招惹的人，那個少女啊……鳳星轉世，不是你能動的。」

「鳳星轉世？」

凝碧大驚，「就是那個身懷異能的少女？那麼敢問巫者大人，她又是……哪一族的鳳星呢？」

人族、海國、抑或……翼族？到底還是有區別的。

「呵呵，」女巫者輕笑起來:「鳳星只有一顆，凝碧，你不明白的，而鳳星要站在哪一族，這並不是我們能夠左右的事，」頓了頓，似乎想起什麼，女巫者聲音染上幾分肅然:「三萬年前的那顆鳳星，選擇了人族，凝碧，因此擎天的國度才能維持的這樣久，就是不曉得……如今的鳳星……會選擇哪裡呀……」

凝碧突然想起那個少女攔住她的時候的，滿眼的堅定不移，對宿修是極為維護的模樣，真想不到，她竟然是……鳳星啊。

是足以動搖三族，甚至動搖天下的鳳星啊。

那麼這一次，鳳星又是否……會站在他們海國這一邊呢？

凝碧漂亮的眼睛覆滿一層薄薄的薄涼，畢竟鮫人一族……世世代代的族人們啊，期待回歸碧海的那一天，已經真的真的足夠久了。

三萬年來，那些死去的，魂魄皆停駐在這片大陸上不肯離去的族人們，都睜著一雙眼看著，看著有一天他們的子子孫孫能實現那個願望，將他們的屍骸帶回碧海，葬在那片碧海藍天之下。

「巫者大人，帝都空寂山上近來又有異動，」凝碧突然想起一事，「那邊的人傳來消息，當初葬身於那邊的前輩們好像不太安穩，另外鏡也有消息過來，陵帝那邊……他有點壓不住了，陵帝最近掙扎在半清醒半糊塗的階段，下達的指令常常令人匪夷所思，帝都十大家族也已對此開始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