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銘露營回來，已經是兩天後的早上。

肖白系著圍裙，乳白色口罩，手上戴著素色防水手套，全副武裝地拿著拖把，在洗手池旁清理磚面。

稜角分明的輪廓上是一張厭世臉，中分墨發，死魚眼搭黑眼圈，皮膚白的近乎透明，陽光下，他的眸中亮的灼人。

唐銘洗了手，肖白詫異地看著他的腳下，有濕泥，十分嫌棄，那種眼光，就好像唐銘是個垃圾一樣要清理幹凈一番。

唐銘前腳剛走，強迫症犯的肖白，拿著拖把又將磚面拖了一遍，這已經是他今天拖的第七遍。

肖白平日里和寢室人員交集不多，因為大家覺得，有潔癖和強迫症的男生，很可怕。但正是因為肖白的勤勤懇懇，寢室每學期都被評為優秀宿舍，每學期拿的獎品也很多。

不過，若在寢室環境好評和沒有強迫症和潔癖的室友里選擇，大家寧願選擇後者。

唐銘和肖白是兩種人，陸西鈞又是另一種人，寢室一共五個人，卻是三個流派。

唐銘、喬燃、何亦安是一類人，都是基佬。

肖白是直男、強迫症加潔癖。

陸西鈞是個神秘的男生，因為他從來不在其他四個室友前脫衣服，也不光著上半身，生怕遭到強暴似的，羞羞答答，至於他的性向，無人知曉。

肖白把全寢室包括客廳的瓷磚都擦的幹幹凈凈，跟明鏡一樣，唐銘看著桌子上被整理好的書籍檯燈，玩偶公仔，忍不住嘆了口氣。

「奶爸！」唐銘叫了肖白一聲，肖白停止收拾被褥，抬了頭，一雙厭世眼若有所思地看著他，「是不夠幹凈嗎？」

唐銘皺了皺眉，手揣口袋，「以後別整理了，我喜歡亂點，有氣氛。」

肖白是不明白的，但嗯了一聲，唐銘看著他，心中更加煩亂，說真的，他討厭看見肖白不論何時都是這般沉靜的臉，靜的沒有一絲波瀾。

「我！」唐銘攥著手，說了半句。

「你什麼？」肖白等他下文。

唐銘看著他這般認真的模樣，眸底的黑眼圈很深，四下無人，喬燃應該跟何亦安又去做什麼放蕩事了，陸西鈞也不在，這正是告白的好時機，可是，他卻說不出口來，他隱隱覺得，肖白對他沒有任何感覺。

「奶爸……」唐銘喚著他，聲音輕的要滴出水來，肖白立著身子看他，「覺得我臟嗎？」

肖白不免困惑，他問的這是什麼問題，轉而摸了摸他的腦袋，「幹凈的很，有我在，你的衣服永遠是幹凈的！」

說完這話，肖白嗅了嗅唐銘的頭髮，海洋香水味，「髮絲，也很清爽。你不洗澡我也會逼著你洗的，綜上所述，唐銘很白。」

唐銘尷尬至極，煩躁至極，他回答的什麼亂七八糟，肖白靜靜地看著他，唐銘推了玻璃門，繼而倚著書桌，右手摸兜，他這一摸，肖白就知道他要做什麼。

唐銘右手剛摸進兜里，肖白的手便探入其中，按住他的手，一瞬間，唐銘有了溫熱的悸動，肖白看著他，道了句，「不要抽煙。」

本來是義正辭嚴的一句話，到了唐銘耳中，連耳根子都紅了起來，燥熱不堪，說話也磕磕絆絆起來，「那個……我……出去抽……」

唐銘指了指門外，肖白點頭應允，唐銘打開煙盒，手指都禁不住顫抖起來，終於點了煙，心情平復一陣。

肖白的床在上床，陸西鈞在下床，肖白是大家的奶爸，陸西鈞則是大家的女兒。

奶爸一詞稱呼，主要是五人玩遊戲，肖白作為醫師，團隊里負責使用技能輸血復活他人，再則，他的性情，照顧大家周到至極。

陸西鈞是玩遊戲最弱的，平日也不多說話，夏天再熱衣服也不脫，洗澡也不和他人在一起洗，便得了女兒的稱號，羞羞答答，不易近人。

唐銘一根煙抽煙，肖白打開筆記本，玩起了遊戲《袖舞長安》，這款遊戲當初是唐銘、喬燃、何亦安玩的，後來三人覺得無趣，便拉陸西鈞與肖白下水。

兩人註冊登陸，才知道這款遊戲是同志遊戲，肖白覺得這樣的遊戲，他是個直男不適合玩，陸西鈞倒是覺得遊戲頗有新意，值得一試。

喬燃在一旁煽風點火，聲稱五個人玩才有氛圍，組隊也是五個人，加深感情。

肖白耐不住他們的死纏爛打，便應了參與，喬燃唐銘何亦安三人則心懷鬼胎，想要將二人往同性的方向拖下水。

唐銘好奇地朝著肖白的遊戲里看去，肖白雙手正飛快地在鍵盤上打字。

顯示器上。

「奶爸，我今晚回去，等我。」

「好的，我先帶你練著，你掛機。」肖白敲下鍵盤，回應陸西鈞。

唐銘看著肖白嘴角微揚的笑意，一瞬間，手指在桌上輕輕顫了顫……

唐銘開了筆記本，打開《袖舞長安》，肖白是醫師，陸西鈞是魅人。

醫師正帶著射手在地獄掛機升級，到處都是白皚皚的雪，漫天飛舞，醫師一身白衣，右手拿著拂塵，銀衣射手挽著金弓，二人合力斬殺狡獸，魅人等級不如醫師，生命力和攻擊力當然也不如醫師，每每射手生命條過了一半，醫師便輸血給他。

唐銘的身份是俠客，登陸上了遊戲，系統便會顯示，您的好友上線，肖白招呼唐銘：「來地獄？」

唐銘入了他的隊，掛機。

聊天框里，紅點閃動。

【？】唐銘不知許世卿找他所為何事。

【見面？】——許世卿

【為何？】 ——唐銘

【我們是遊戲里的夫妻，我想在現實見見你。】 ——許世卿

這個遊戲的特色在於，同性可以結婚。

【在哪見？】

【A大蘭亭，知道嗎？我們好像是一個學校的。】——許世卿

【嗯，定個時間。】

【現在？】 ——許世卿

【等我十分鐘。】

唐銘此時竟然沒了任何心情，因為肖白，他現在的心思全都放在肖白身上了，可他就是他，可他好像又和西均有了特殊的關係，唐銘覺得心神不寧了，他急需排解，算了，不想了。

唐銘急急地收拾好自己，肖白放下滑鼠，「出去麼？」

「見網友。」唐銘理了理衣服，回頭打趣，「奶爸陪我，我害怕……」

肖白伸了個懶腰，竟然點頭，「怕你被騙。」

這一路唐銘並不緊張，差了幾十米處，遠遠地看了楓葉爬滿枝，一片金黃，八角蘭亭琉璃瓦瑩瑩白光，亭下立著一人，白襯衫黑褲，似乎戴著眼鏡，閃著淡淡的光澤，雙手插兜。

唐銘沒看到他的側臉，卻隱隱不安，他不喜歡戴眼鏡的男生，雖然他自己近視三百度，可他就是不戴眼鏡，他愛風流，所以他希望，他的男人也要風流，可他的男人好像是個文弱書生。

唐銘扯了扯肖白的袖子，肖白一張厭世臉沖著他笑了笑，似乎在說，看一眼又不會少塊肉。

唐銘硬是被肖白拉著朝八角亭走，越走，八角亭下男人的目光似乎越隨著他，眼鏡男人的臉被逐漸放大，唐銘的腿越來越軟，愣是寸步難移。

肖白視力比唐銘好，當他注意到眼鏡男人一張慘不忍睹的麻子大餅臉後，毅然決然地一隻手拽過唐銘，將他攬入懷中，緊緊抱住。

「不要看。」肖白的下頜緊緊貼著唐銘柔軟的亞麻色頭髮上，聲音很輕，唐銘心裡一驚，第一次，這麼近，唐銘的心激動的顫抖起來。

麻子臉狐疑地走了過來，唐銘抓緊了肖白的袖口，抬起頭來，烏黑的眼睛，眸光婉轉，肖白沖他微微一笑，似乎在說，別怕，有我在。

瞬間的失神。

唐銘的手勾住了肖白的脖頸。

對著他的唇輕輕地吻了上去。

肖白怔住，黑白分明的眸子有了一絲拒而遠之的冰冷……

麻子臉礙於兩人纏綿，繼續回八角亭候著。

唐銘吻了肖白，肖白沒有推開，吻完，唐銘注意到，他的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像是要說些什麼，欲言又止。

「奶爸……」唐銘覺得自己做的有些過火了。

肖白看著他，那麼熟悉，那麼陌生，他的眸里，閃著極淡的寒光，甚至都呼吸都要消失掉，壓抑地讓人快要窒息。

從他冰冷的眸光中，唐銘知曉，肖白是不喜歡的，他抬頭，眨著細長的天鵝絨般的睫毛，「若是西均呢？若是陸西鈞？」

肖白的胸口有了起伏，他直直地看著唐銘，彷彿要將他看得通透似的，唐銘也直直地看著他，此刻，心痛的快要麻木。

深秋了。

漫天飛舞著金黃的樹葉。

燦爛的飛舞著，就像一隻只蝴蝶，在天上打旋，漫天金黃，滿地金黃，閃耀的讓人睜不開眼睛。

迷離眼眸。

讓人恍惚。

整個世界都是金黃色的。

他固執地抓著肖白的手，這是他第一次抓他的手，抓的這麼緊，會不會……是最後一次？

肖白的眸子定定地看著他，生冷的寒意。

「你說的……這是什麼話！」肖白忍不住叫了一句。

唐銘心裡一震。

「憑什麼……我要在你和陸西鈞兩人里選……我他媽難道不能選個女人嗎！」

唐銘怔了怔，心裡苦笑，對啊，他怎麼就忘了，肖白是直男呢，肖白不喜歡他，也不喜歡陸西鈞，肖白性向正常，他只愛女人，愛冰清玉潔，膚若凝脂、風情萬種的女人。

「如果只能在兩人里選，肖白，你選擇陸西鈞……還是我？」唐銘靜靜地看著他，風落無聲。

「陸西鈞……」肖白閉了眼睛，有氣無力。

眼淚開始在唐銘的心裡瘋狂的蔓延，黑暗中，彷彿有人拿著刀，或深或淺地捅著心口，流出烏黑的血來。

血腥味簡直要湧入鼻腔。

胸腔肺腑，四肢百骸，血液涌動，唐銘忍不住咳嗽了一聲，道了句，「我知道了。」飛快地鬆了他的手，閉了眼，不回頭朝著大路走去……

他知道的，他知道的，肖白喜歡陸西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