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沉勉強保有的兩段「生前」記憶中，有一段是關於喪屍弱點的。

他模糊地記得自己被什麼壓在地上，手暴露在陽光下，變成了流膿的黑色。

之後等他恢復意識，這世界上已經沒有陽光了。很奇怪，他們不是吸血鬼，應當沒有什麼不能在陽光下活動的成文條例才是，可是不然。

地球好像憤怒於人類得寸進尺的自以為是，所以讓喪屍誕生，讓環境有利於喪屍，天空始終被陰雲籠罩。

即使他自然而然地成為了喪屍王，都沒有跟其他喪屍提起過弱點的事，因為他以為地球總會一直眷顧他們。

直到顧涼音的出現。

沒記錯的話，人類那邊有一個一直流傳下來的說法。

北沉抱著顧涼音跳來跳去，看著腳下那些野熊野豹因為毫無防備被陽光閃瞎了眼，失去了方向四處亂撞亂擠，速度明顯慢了下來。

顧涼音由於震驚與愕然，好一段時間都沒緩過勁來，直到野獸們大肆嗷叫的混雜聲中沒了身邊人的聲音，她才慌張回神，一抬眼就看見北沉融了半邊的臉。

「哈……哈……」她顫抖地呼吸著，忍著淚水看向其他地方，無一例外的，都或多或少被陽光侵蝕了一大塊，流出黑色的水。

「放我下來！北沉！」顧涼音吼叫著，已經沒有必要了，他們已經來到陽光下，野獸們也亂了分寸變成無頭蒼蠅，已經沒有必要了呀！

她狠命抓住北沉後腦勺的頭髮，咬著牙沖他的額頭撞了上去，仍未見對方力度放鬆，她的額頭反而紅腫起來。

顧涼音看了看沖在最前面的圭拓和庖棘，他們由於是在不知情的情況下來到的陽光下，所以撤退也有些失了方寸，好半會兒才找到陰涼的地方鑽了進去，然而身上已經被灼得慘不忍睹。

野獸們往四處分散奔逃，對他們的威脅也沒了，北沉堅持著來到了眾人所在的陰涼處，一放下顧涼音，就被她揪住了領口，瞪著：「你為什麼不早說！我們明明還有別的方法！」

她連哭的心情都沒了，一下子被怒氣蒸發成無盡的自責。

如果告訴她他們的弱點是陽光，她就不會做出這個決策，他們也不用傷成這樣，這都是可以避免的！

「大哥，嫂子……」圭拓摸了摸自己眼角的一塊皮，結果摸了整塊下來，他卻沒有半點責怪的意思，「如果不早點這麼做，恐怕我們就會淹沒在獸潮里，被踐踏成碎塊等著禿鷲來收拾。」

「沒錯，」庖棘點點頭，她美艷的面容已然全沒，「即使損傷慘重，也好過動彈不得地被吃掉，況且我們不是沒有恢復的方法。」

「恢復的方法？是什麼！」顧涼音急切地問。

「就是靠喪屍的自愈能力，像這樣的傷，大概要花費我們半個多月的時間，」北沉終於說話了，迎來了顧涼音憤怒的瞪視，他摸了摸鼻子，摸了一手指的黑水，只好尷尬地甩開，「抱歉，沒有跟你們坦白這件事。」

幾個喪屍手下都紛紛搖了頭，聽到大哥道歉反而不舒服，庖棘上前來，說出的話代表了所有人的想法：「大哥，突然出現陽光是誰都沒有預料到的，您沒有說出來，不就是因為天氣向來對我們有利嗎？既然現在知道了，以後普及提防就是，您真的不必道歉。」

既然其他人都沒有生氣，她再這麼跟北沉置氣，倒像是成了外人一般。顧涼音想道，又問：「不是說是弱點嗎？不會就這麼繼續潰爛下去？」

「我不是說過，我被陽光灼傷過嗎？後來醒了就好了，應當是沒有深入的可能，況且，你看——」他把自己的臉湊了過去，兩人的鼻尖有一瞬間的擦過，「我臉上的已經開始好了。」

的確，那灼出來的傷口已經開始往回縮了，黑水也少了很多，再看其他人也是如此，顧涼音頓時鬆了一口氣，就聽北沉繼續說：「陽光的確是我們的弱點，因為它能短時間地讓我們失去行動力，那短短的幾秒，足夠人類把我們抓起來。」

這還是出來以後北沉第一次提到人類的事，顧涼音的求知慾蹭蹭蹭上漲：「假設你說的幾百年是真的，人類那邊，是不是科學也在不斷發展？」

北沉點頭：「他們一直在研究我們，已經研製出很多對付我們的武器，只要他們願意，想入侵我們這邊其實是很容易的。」

這就是剛開始那隻喪屍說「人類很危險」的原因？顧涼音想像了一下人類全副武裝的樣子，不禁毛骨悚然，喪屍社會是模仿人類幾百年前的樣子才發展到現在這樣的，可是人類那邊，卻已經是另一番未來的景象了。

可她不明白：「既然如此，他們為什麼沒有攻過來？」

庖棘：「因為刻板印象。」

「刻板印象？」

「簡單來說，就是一開始被喪屍嚇得太慘太嚴重，即使武器進步了，科學發展了，也不敢抱著希望衝過來和我們打，他們對喪屍的刻板印象，就是喪屍依然吃人類，而人類和喪屍打，沒有勝算。」

聽完庖棘的解釋，顧涼音開始明白了兩方的心理，人類困於刻板印象一直龜縮，喪屍困於自身限制，雖是一直發展著，速度卻緩慢無比，仍然尋求不到與人類溝通的有效方法。

他們互相害怕著，互相研究著，一個不敢踏出那一步，一個無法踏出那一步。

顧涼音突然有個大膽的想法，假如有什麼契機促使他們其中一方踏出了那一步，那麼人類與喪屍，是否就有了和平共處的可能？

她被自己的想法嚇到了，也被這樣費心為喪屍著想的自己嚇到了，冥冥之中有什麼努力將她往喪屍這邊拉攏，她隱約能感知到。

可是今天這一下，真的把她對喪屍的同情炸出來了，她很可能以後都無法單純地看待這些人。

顧涼音觀察著默默舔舐傷口的每個人，微動的手掌碰觸到了北沉手背的灼傷處，對方沒有察覺，自我調整著狀態。

腦子裡的地圖在不停地構造著，關於人類那塊卻是一片空蕩盪。她望向了身後迷霧重重的野生地帶，聽著那些似有若無的野獸鼾聲，又看了看自己不斷癒合的小腿處，陷入了短暫的迷茫中。

假如人類社會真的大變樣了，她這般回去，會被順利地接納嗎？

她身上那些奇怪的超乎常人的體質，真的，還像人類的樣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