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光火石之間——

青城山城外，城西清平村西頭某個山洞外，江母戴著斗笠披著蓑衣提著籃子在山林中採桑子，忽而聽到一陣刺耳的嘶鳴聲，繼而感覺心一陣絞痛。

她疼得手一陣顫抖抽筋，手中籃子直直落地，桑子在地上飛濺散開。

她雙腿一陣發軟，好似被巨物壓住不得站立一般，竟然突地跪倒在地上，因雙手快速撐在地上才勉強穩著四肢著地。

雨越下越大。

如洪潮一般的雨水順著傾斜的斗笠傾涌而下，一道道水柱順著斗笠上的紋路尖角垂落下來，雨水順著江母的脖頸滑落到衣裳里。

脊背上濕噠噠的，粘著粗麻衣裳更是黏膩不堪，擾得她渾身濕癢難受，恨不得立即回家洗了澡換了衣燒柴烤火熱乎一番。

太冷了！

江母咬著牙抬頭，漸漸地，她發現之前壓在自己身上的力小了許多。

她心頭一陣莫名，只當自己這身子不知有什麼不好了。她沒多想，把籃子在手腕上固定一下，右手撐地爬了起來。

雨越下越大了。

樹林里漸漸響起了沙沙雨聲，水滴落在樹尖草上的聲音，間或響起一陣令人寒毛直豎的嘶嘶聲。

江父前些年也是個好身手的獵戶，遂江母也隨他到山中行走過，自然知曉這山林中除卻豺狼虎豹，更可怖的是藏在暗處的蟲蛇。

江母的心跳得越來越快，咚咚聲在胸膛漸漸響起，隨後越來越大。

她越來越慌，抬頭看了看黑雲蓋頂的天，又四下望瞭望山林，終究還是怕了。她沒敢停留，連地上的桑子都沒有管，連忙順著眼前的小道快步往前跑。

她踏上這條小道時，腦子裡下意識閃過一個疑惑：方才落雨時，她分明處在一個四方無路之處，為何前方突然有了這樣一條小道？

她並未深究，只當自己記憶出了差錯。

一個年近三十的婦人便這樣挎著一個竹籃，穿著一身月白粗麻衣裳踏上了一條未知盡頭的小道。

她未曾發覺，當她踏入那條小道之後，四周的景象突然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山林依舊是這片山林，但小道外的天正是陰雲籠罩，雨水如柱。即便如此，天也是正常的灰白色，山林之中也是清明如水，不見一絲霧氣。

然而，小道內的天空雖然也下著雨，天空卻泛著妖異的紫光，光內不時會閃過紫紅色的電光，恍若人瞪大眼睛時眼白露出的血絲。

幸而江母從未抬頭看天。

她一直悶頭走著。

這條路似乎沒有盡頭。

她覺得自己周身的溫度越來越熱，衣服似乎被一股灼熱氣烤幹了，緊接著前胸後背唯一濕著的一處還黏糊糊的，叫她察覺了頗為難受。

如江母這般大條的女子，終於也覺察到了一地異常。

——山林之中，虎豹豺狼聲越來越大，蛇的嘶嘶聲也一如魔咒聲聲入耳。

她實在怕了，咬著牙，悶頭快步向前走，半點不敢停留，邊走邊想著：「今日這事可太叫人膽寒了，待出了這林子，回了家裡，我可得好好同夫君說說……」

她提到夫君，也只為壯膽。

奈何，這一句夫君剛一出口，她便瞧見前方霧氣氤氳處出現了一個模糊的身影，那人穿著一身粗麻衣裳，料子與江母這身衣裳如出一轍。

卻不知是有大妖將渡劫，天降異象，乃是示警。

此時，陰雨連綿之際。

青城山外東郊山上，浮雲觀里，掌門卿雲道人正捏著浮塵站在大殿門口仰望黑沉的天。

天上雷光閃爍，正是妖氣翻湧不息之兆。

卿雲看著天邊翻湧得越來越凶的劫雲，眉頭緊皺，隱隱擔憂：瞧這劫雲如蓋，一層更比一層厚，想來這番渡劫的妖定不簡單。

浮雲觀立觀八百年，初代祖師乃是夏國赫赫有名的除妖師。如今道法傳承百餘代，能與初代祖師相較高下的已無一人。

而今大妖即將渡劫，屆時虛界（人妖兩界之間的通道)便將開啟。若大妖趁此偷渡人間，天下將亂……

當此時，三清殿內出來個身著白色道袍的青年道人，他背負長劍，劍眉星目一臉正氣，正是浮雲觀掌門座下大弟子李忘塵。

卿雲眼神微動：「忘塵，你已於浮雲觀修行十八載，如今是該下山歷練了。」

李忘塵眸色未變：「弟子尊令。不知師尊有何訓令？」

卿雲抬頭看向天邊的劫雲，語聲遲緩深沉：

「有大妖將在青城山城渡劫。屆時虛界將開，你務必守住虛界與人界的通道，不可教任何一妖踏足人界！」

「弟子領命。」

卿雲抿唇，神色和緩幾許：「若是無法阻攔那妖，教他來了人界，你切莫猶豫，立即去尋青城山城內十方齋齋主。他會助你捉妖。」

李忘塵眼中雖有疑惑，卻未多問，收拾好行裝便下了山。

這一日正是成化三年二月十三。

十方齋。

齋主名喚莫寒笙，自雲乃世家子。因某些不可與外人道的原由，獨自來到青城山城，開了這一間收納寶物供人觀賞交易的十方齋。

十方齋開門那日，甚是低調。

長安街上，某一間藥鋪突然關了幾日門，再幾日見，那明晃晃的「同仁堂」三字就換作了「十方齋」。

原本瀰漫著藥味的鋪子，不覺間也粘上了香火氣，隱約帶著墨香。

店內常是無人。

待客臨門，探頭往裡一瞧，只見著滿牆掛著價值不菲的名人字畫，櫃上看似隨意卻頗有章法地放著一些寶物，諸如琉璃花瓶，翡翠玉盤，白瓷雙魚等。

凡人見著十方齋，都不得不咋舌，感慨一句有錢。

——並非無人覬覦過十方齋的寶物。

凡來偷盜者，輕則倒霉三日渾渾噩噩，自個兒跑到鬧市哭天搶地，扇著自己巴掌痛罵自己不該去十方齋行竊；重則直接受了傷，臉上還帶了「竊」一字刺青。

久而久之，十方齋也得了「邪乎」的名頭。

自然，大傢伙兒可不敢明著說十方齋邪乎，只說齋主大才且有福運，被神明庇佑。

齋主？

青城山人只知他名喚莫寒笙，乃是世家子，除此以外一概不知。

並非眾人不待見十方齋齋主，而是這位莫先生神龍見首不見尾。

自十方齋開門迎客以來，出面的都是櫃檯處的機關鳥。每逢有人入內，那鳥咯吱咯吱轉動脖子，木然僵硬地歡迎：

「恭迎貴客上門，貴客容貌似仙人，氣質甚出塵，不妨瞧瞧店內寶，寶物只贈有緣人。」

這段迎客話說得漂亮，那句「寶物只贈有緣人」也頗有噱頭。

一時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