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念不知道什麼時候昏睡過去的。先入目的是一片黑暗，接著四肢百骸遲鈍地湧上各種感覺，先是麻，然後是不知道從哪一個點湧上來的酸痛，海浪一樣在身體上拍開，將他死死壓制在床上。

顧矢是不可能幫他清理的，渾身都是縱情後的黏膩。孟念把自己裹緊被子里，頭昏腦漲，他好像有一點發燒了。試著開口說話，嗓子幹得發出來的音全部變了調。

孟念沒有低頭看自己遍布青紫的身體，也不去想那些委屈或者不委屈的情緒。又蒙頭睡一陣，睡醒了木木地躺一陣，終於爬起來洗了個澡。

吹幹頭髮之後，孟念測體溫的時候坐了一會兒，有些低燒，他也不在意。

拉開雪櫃，裡面還有一多半是塞了東西的，孟念不習慣被人伺候，顧矢也不喜歡家裡有其他人，所以能親自動手的，孟念一般都不假他人之手。

偶爾孟念在外面沒時間做飯，顧矢又要回家吃飯的話，就會讓人提前把飯菜送來。但是必須保證到家的時候沒有別人。

孟念拿出兩把青菜切了，要下鍋炒的時候又突然不想吃了，用保鮮盒裝了，重新拿出一盒白燕盞仔細熬著。

慈溫說過這玩意兒營養不高，純粹是糊弄人的。顧矢不在乎，每個月讓人定量買來給孟念喝。

孟念在茂林的時候傷了底子，有段時間風寒感冒不斷，顧矢嘴上說著麻煩，其實能想到的還是盡量照顧周全了。

孟念總歸還是感覺這個男人對他是有心的——縱然他的表達方式偏激自私又任性。

孟念腦子裡一會兒是顧矢過去和現在重疊在一起的影子，一會兒又是空蕩盪的。

他無知無覺慢慢喝著燕窩，舌尖無意間舔到犬齒後面，有些腫了，可能是有些上火。孟念喝完吃完燕窩給自己泡了一杯綠茶。

他仍舊昏昏欲睡，但是還記著雪蘭說要來找他的話，於是想給她發消息，讓她今日不必過來。卻沒想到一開機幾十條簡訊爭先恐後地唰唰閃過，驚得孟念差點把手機甩出去——全是顧矢的。

離家短短幾個小時之內，顧矢給孟念發了二十三條簡訊，全是命令式的，從鞋子怎麼擺放， 到家裡地要擦幾遍到花盆澆水之類的雜事。

孟念心裡覺得有一點點奇怪，仔細想了一會兒，知道這應該是被遷怒了。

顧朝遠在顧矢心中分量太重了，先不說兩人兒時如何親密，光是在茂林顧朝遠為顧矢丟了一條腿，瞎了一隻眼，顧矢就認定他這一輩都需要為顧朝遠負責。可是緊接著是顧朝遠為了他，犧牲自己娶了孟然。

顧朝遠對顧矢的一句狠話，那是當真會刺痛他的。

孟念呼出一口氣，喝了幾口茶水就拖著難受的身體依言去收拾家裡。

「根據第一百零三次實驗，我們透過實驗品基因的變化……」慈溫在巨大的投影前頂著來自帝國最有權勢的alpha們的審視，一水溜的黑西裝，撲克臉，正襟危坐暖氣失效。這時候他就非常感謝顧矢平時動不動就拉臉的習慣，導致他已經千錘百鍊得百毒不侵了。

怎麼還不回消息？睡著了？生病了？還是竟然膽敢不理他？

顧矢自忖做得確實有一點過分，但是這並不是孟念不回他消息的理由。他越想周身氣壓越低，又拉不下面子發簡訊問孟念為什麼不理他，於是只能反反覆復擺弄手機。

溫萊有好幾次都想提醒自家老大注意，已經有好些人朝這邊看過來了——顧矢明顯的心不在焉，帶著不加掩飾的焦躁。

以他和慈溫的關係，不難猜測顧矢會先於所有人得到實驗的確切結果，顧矢現在的態度確實會令人不安影響後續事宜。

好歹熬到一場沒什麼實質性內容的報告結束，顧矢只想趕緊回辦公室給孟念打個電話，卻被慈溫堵在樓梯轉角:「你今天看起來不太對勁。」

顧矢心中一股無名火起，橫眉冷對:「不對勁的是你，以前做事你可不會到了現在這個地步還拿不出東西來。」

慈溫想說作為朋友一眼就看出你這個邪火有問題，但是誰叫顧矢還是他的金主，一時之間慈溫還真不知道怎麼反駁。

顧矢根本沒有和慈溫在樓梯間拉拉扯扯的心思，他心裡叢生了一把野草，瘋狂纏繞糾纏他的神思，而那把野草的名字，叫孟念。

大步流星趕回辦公室，顧矢不自覺地鬆了一口氣，電話響了一會兒那邊才有人接。

「先生。」孟念的嗓音低低的，帶著柔和的沙啞。

顧矢心上像有一把軟毛的小刷子在撓，然後他張口的一瞬間意識到這或許真的有些不對勁，於是一把掛掉通話。

孟念沒有給他打回來。

顧矢盯著手機。

孟念居然真的沒有打回來。

孟念難道就不想知道他現在在做什麼，為什麼會給他打電話嗎？難道不明白他發那麼多簡訊是因為想他了嗎？難道……

想？

顧矢意識到他自己用了一個很了不得的詞，以至於怔住。於是溫萊抱著文件進來，看見的就是顧矢對著手機一副臭臉的思索模樣。

溫萊知道這時候行事得需千萬謹慎:「顧總，這些是……」

「重做。」顧矢很快起身，這些反覆修改了三個多月才拿出來的最終決案引不起他的任何注意。他思考不了其它事情，也沒有過多的糾結和疑惑為什麼今天滿腦子都是孟念。

要回家。

顧矢堅定地想，一定要回家，他要看到碰到孟念。

溫萊哭都哭不出來，她為了手中這份東西，整整一個星期每天只睡兩三個小時，連心愛的Omega小姐都沒有空約出來吃個飯。

好不容易日子快熬到頭了，又和顧矢犯沖，這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霉才遇上個這麼難伺候的主。

溫萊惡從膽邊生，恨不得立刻脫下八厘米的恨天高直接砸到總裁大人英俊到人神共憤的臉上，然而每個月固定打進工資卡的數字及時拉住了她危險的想法。

總有一天，溫萊想，總有一天她會把什麼東西甩到顧矢臉上，然後瀟灑轉身走開。

「你在幹什麼蠢事。」顧矢非常不爽，他一進門就看到孟念的手機扔在一樓的沙發上。找了一圈找不到人，聽見樓上有動靜尋聲找來，卻發現孟念艱難地趴在地上用擰得非常幹的抹布挨著擦地板。

孟念身體不適，微蹙著眉頭，臉上不正常地泛著紅暈。突然聽見一聲響，驚得差點把抹布扔到顧矢臉上。

顧矢怎麼會在這個點回來？

孟念輕聲詢問:「先生有東西忘帶了嗎？」或許那通電話並不是按錯了，只是顧矢現在已經厭惡到連話也不想和他說，寧願親自跑一趟的地步了。

沒有得到回答。

孟念濃密纖長的睫毛垂下，心中說不出的委屈。他抿住有些蒼白的嘴唇，跪起疲憊的身體，收拾手邊的清潔用具慢慢起身，退回側卧。

顧矢沒有和他再說一句話，而孟念除了最開始驚到的那一下，也沒有看過顧矢一眼。

這是經年的心照不宣，孟念知道自己在什麼時候該做什麼事情。

孟念在側卧里洗幹凈抹布和盆子，又用上消毒洗手液，仔仔細細洗凈手。

他有點困了，洗了把熱水臉，縮進被子里關上燈，睏倦很快讓他的意識墜落。

一分鐘……兩分鐘……

顧矢坐在卧室的床上，不住地看時間。整整十五分鐘過去了，孟念還沒收拾完東西嗎？幹什麼需要這麼久的時間，還是說……他根本是在賭氣不見他？

一想到這個可能性顧矢就坐不住了，他抑制了幾次想要打開側卧質問孟念的衝動，最後都忍住了。

可是……孟念從進門到現在都只看了他一眼，只和他說了一句話。為什麼？他不高興了，他就是在賭氣。左右不過說了兩句有些過分的話，至於這麼依依不饒嗎。

顧矢有點不樂意了，他的Omega怎麼可以用這麼冷淡的態度對他，他們需要好好談談。

於是顧矢一把打開側卧的門:「孟……」

自然光從門裡傾泄進去，孟念的面容隱匿在昏暗之中，素白纖長的右手臂從被子里露出來，自然搭在一邊。光滑潔白的左腳露出半截，或許是察覺到有些冷，圓潤可愛的腳趾緊緊蜷縮起來。

顧矢喉嚨一緊，聽見吞咽唾液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