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樂時不是難事。

第四次劇情開始的時候，回來的人正是他。

然而此時周圍的空間已經猶如不堪重負般出現裂痕，看上去就像是要碎裂一樣。或許是一下子無法承受這麼多人存在，又或者是樂時其實已經開始逐漸意識到真相。

而魏萌就像她自己剛剛承諾過得一樣，在看到樂時出現在門外的那一刻，她就直接動手了。她大步上前，一把拽住樂時，將他推出了房子。

樂時看上去十分驚訝，這也證明了他其實一直都保持著清醒的自我。意識到這一點，魏萌更加生氣了。

路從白見她情緒不對，行動粗魯，還以為她要對樂時直接上手，心覺不妥，便想勸阻一下。但魏萌並沒有魯莽出手，只是重重地壓制住了樂時。

「還不肯醒來麼？」

魏萌抵著樂時的脖子壓在一面牆壁上，姿態瀟灑地背對著身後敞開的門，不曾回頭看一眼。

可樂時卻是能看到的。他看到了在自己無法踏足的門內世界，整個空間都昏暗了下來，那些原本還顯得活靈活現的人影和笑臉因為長時間沒有得到他的回應而變成了如雕塑一般的僵硬人體。在隨著空間不斷出現碎裂的痕跡，門內看似溫馨無比的環境最終陷入十分糟糕的狀態。先是窗外的黑色慢慢浸透屋內，爾後不少傢具被這如同病毒蔓延一般的黑色一點一點浸染。

看起來，很快就會崩塌掉。

「你放開我啊！你放開我！讓我過去，快讓我過去啊！」樂時無法接受這一點。他拼了命地要掙脫魏萌的束縛，想要飛奔過來門內世界，他知道只要進去就好了，只要進去那個夢就不會散，爸爸媽媽和妹妹就會一直在這個空間里活下來。但他沒想到魏萌的力氣很大，幾乎壓得自己根本起不了身。

「啊！」眼看著黑暗逐漸吞沒餐桌，甚至開始爬上妹妹樂晚的身子時，樂時更瘋了。混亂中，他調動四肢想去踹壓在自己身上的魏萌，但是卻被對方先一步用「泰山石」小妖鎮住。他不甘，紅著眼睛去咬對方，又被路從白永符籙封住嘴巴。

路從白看了一眼面色冰冷的魏萌，不太不明白為什麼可以有其他較溫柔的辦法喚醒樂時，但是她卻選擇了最慘烈最殘酷的一個。甚至不怕被傷，也要這樣手段激烈。

再看樂時，絕望和無助混著對魏萌阻止自己行動的怨恨蒙蔽他的眼，他周身的氣場變成渾濁一片。

路從白心中警覺，又立即轉頭看向魏萌，「要入魔了，你快放開他。」

魏萌卻充耳不聞，「都已經十年了，別再拿愧疚當懦弱的借口。我偏要你親眼目睹他們是怎麼死的。」

說著，她頭也不回地往身後門內世界扔去一隻透明的小玻璃瓶。路從白還沒來得及看清那瓶子里究竟是什麼，便眼見瓶子忽然炸裂，一道白光擊退屋內黑暗，原本如同行屍走肉的軀體們慢慢恢復飽滿，卻毫無意識地機械行動。

樂時自然也是看到了。

看到屋內場景恢復他似乎有些許放鬆，但很快他意識到那根本不是通往美好結局的劇情發展。房間一下子離得遠了，還鋪上一道灰色的濾鏡。在這樣的灰色地帶中，樂家人沉默地吃完了晚餐，卻沒等到樂時回家。各自沉默收拾完餐桌洗漱回房之後，時間很快就到了凌晨三點。

那是死神即將現身的時間點。

樂時親眼看見自己的父母下樓準備新一天的早點工作，卻在凌晨三點十二分的時候，那輛無人控制紅色的事故車開始滑坡。

「不……不！」

任憑樂時如何撕心裂肺地吶喊，那輛車還是撞了過來。他眼睜睜自己的父母被突如其來的事故攔腰撞上碾死過，而在樓上熟睡的樂晚，則是被事故車撞毀脫框的玻璃窗混著碎渣直接割破動脈。

樓上樓下，鮮血流了滿地。無人生還。

巨大的動靜迅速驚醒了旁邊的住戶，他們探頭髮現凄慘的現場，嚇得腿都軟了。慌亂中有人報了警，還有不少人反應過來趕緊跑過去查看情況，卻無人注意到路的一邊站著一個青澀的少年人。

那人，是十年前的樂時。

果然。

魏萌就知道，如果樂時真是在事故發生後的五個小時才知道消息再趕回來的話，怎麼著也是晚上才能看到現場。那個時候，警察和救護車早就把現場清理結束了，根本沒有機會看到事故現場任何現象的他怎麼可能會有那樣深重又黑暗的執念，樂家夫婦和樂晚又怎麼會毫無意識地就成了地縛靈。

原來是這樣。

十年前意識到錯誤連夜趕回來的樂時親眼看到了父母被撞的那一刻。

而樂時的父母……

以魏萌極敏銳的靈感，已然發現那時的樂家夫婦還沒有斷氣。透過混雜的人群，他們似乎看見了趕回來的兒子。

魏萌心裡一酸，鬆開了樂時，失魂了一般呢喃一句，「他們從來都沒有怪過你。」

她想，樂時應該是知道的，所以才更加無法原諒自己。

而此時，看到十年前的自己目睹一切的樂時目眥盡裂，他痛苦而無力的軟下身子，跪在冰冷地面，壓抑在心底的一聲凄慘放肆地哭喊出來。

「啊——」

悲鳴響徹，魏萌臉上沒有半點同情。直至一道凝重的黑色濃霧瞬間從樂時身體里爆出。

「終於肯出來了。」

她凝視那股黑煙，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路從白忽然明白過來魏萌剛剛態度如此咄咄逼人是為了將蠶食樂時生命的執念給逼出來。

魏萌緊盯那團黑煙，伸手將身後的木櫃用力抽出，同時語氣嚴肅輕喊一字，「貪！」

半抽開的木櫃中立即出現一隻系著紅繩的小玻璃瓶，裡面裝著一條扭曲的小蛇。瓶子隨著抽動又落下的木櫃騰空而起，魏萌眼疾手快抓住，一瞬之間對著黑煙的方向將玻璃瓶口打開，一條軟蠕蠕的小蛇立即從瓶子里竄出，張牙舞爪地飛向樂時身上。

路從白目睹魏萌操控小妖，心中一驚，他清冷的眼眸里充滿了驚奇和不認同。但他沒有出手阻止，因為也來不及了。

被魏萌放出去的小蛇攀爬上樂時的身體，張大嘴巴咬住從他身上浮現出來又不肯就此離開的黑色煙霧。

黑霧被咬住，立即發出一聲凄厲的慘叫。那聲音一會兒聽起來像是不足歲的嬰兒，一會兒又像是懵懂無知的孩童，它再哭泣在嘶喊在喊疼，就是不求饒不肯離開。

萬物皆可成為口糧的貪吃蛇才不會管那麼多，被魏萌禁錮良久不曾飽腹進食讓它始終覺得不滿足，如今有機會大吃一頓豈會放過。

從樂時身上拉扯出來的執念被如此撕咬蠶食自然受不住，它靠不斷地哭喊聲來折磨樂時，彷彿要從他那裡得到更多的生命和力量。

魏萌豈會放過這玩意兒肆意奪走樂時的壽命和精力，按她的暴脾氣正常當場就把事兒給解決了，但考慮到樂時身體或許承受不住，她願意勸誡一回，「若你乖乖出來我可放你一馬，但若是繼續糾纏樂時，我就直接把你撕碎。」

附在樂時身上的那鬼東西顯然不情願，它故作張狂不改，衝天一聲嘶吼，引起無端亂流席捲整片空間。貪吃蛇雖萬物皆可食，但也取決於它自身的靈力是否足夠強大，而現在它顯然不是那團黑霧的對手，原本還算佔據上風吃個痛快，可隨著亂流碰撞空間壁產生衝擊的那一刻，它受不住，想直接逃回魏萌身邊。

而魏萌見這團黑霧如此不知好歹，不懼扭轉手腕，看樣子想直接自己動手。但黑霧似乎看穿魏萌意圖，在她快速接近抬手就要揍過去的時候，用力一拉扯樂時，要拿他做擋箭牌，魏萌總不能對樂時下手，只得用蠻力撤回先前攻擊，卻差點傷到自己。

她為避開一閃身，但被亂流吹走。

在身體失控被帶走一波的時候，魏萌忽然被一人抓住手腕。對方掌心微熱，動作果斷且充滿力量地將她整個人都抱在懷裡，在強大風速的對流當中，身量極高的少年身形猶如松柏穩立原地，同時單手捏住一張黃色明符，聲音低沉喝聲一字：「破！」

霎時，亂流之中出現缺口。見此，路從白立即將魏萌推離自己懷中，而魏萌一瞬便了解對方意圖，遂默契十足借力撲向黑霧。

路從白看到那身量嬌小的少女身影沒入黑暗的一刻，又有三道高低不同的白色影子追了過去。他定睛一眼，發現是樂家人的殘魂。

四道身影全都消失在黑霧之中，而黑霧卻在無端擴大，一時填充了整片空間，路從白也被籠罩其中。但不足半分鐘，一道明亮光束照了進來，猶如神明降世帶來希望與熾熱徹底擊潰黑暗與迷惘。

僅短暫五秒，濃重黑霧爆開，如光輝瑩點消散在空氣之中，猶如一切迅速歸於平靜。

路從白冷靜站在原地，昂頭看向天際，當他看見天邊微微升起晨陽之際，忽然意識到自己似乎已經回到了現實。

他再四處張望，瞧見側前方的不遠處，那個給他帶來無數次驚喜和意外的少女平安無事站在那兒，面色沉靜而微微露出溫暖而真誠笑容望著另一處。

——沒事就好。

心一松的路從白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看到曾被黑霧操控人生的樂時雖仍跪在地上，但他身邊卻有三道白色光影疊層與其擁抱。而那麼一瞬間，路從白彷彿聽見樂時慢慢放逐而拂開陰霾的痛哭聲。

初升的陽光逐漸爬上整個天幕，金色光輝擊散薄霧，鋪灑大地，也溫柔撫慰在場每一位的靈魂。

尤其是樂家人。

路從白看著他們似乎在與樂時道別之後，向自己和魏萌投來感激的目光，最終，他們表情解脫而從容地隨著漸盛的溫暖晨光緩慢地消失在了空氣中。

而樂時已經直起身子，雙眸通紅地直視消散的靈魂，面色不再見從前的懦弱與陰鬱。

路從白知道，這個人算是徹底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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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暖晨光漸升之際，眾人紛紛離開，然而誰也不知道這條看上去空曠的省道上忽然出現一抹身影。

他嘴角勾起，表情慵懶而痞氣地盯著空氣里散開的微光，忽然抬起手來鼓掌。

那姿勢，像是優雅的小提琴手似的。

「哎呀哎呀，兩人配合得可真是漂亮。」

「那麼，下一場要給你們安排什麼大冒險呢？」

「還真是煩惱呀。」

這人自言自語，像是個變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