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赴邊域的要求不多，只有一個——從今日起，我不再是大梁淑平公主，我只是一個平民和親公主而已。你們大梁皇室與我，再無、瓜、葛。」

『噹！』

手中精心布置的繡衣掉到地上，從掉落上面一顆金色鏤空的百合花鈴鐺滾到她的腳邊，蕭珂傾抬頭時見到的是容淑充滿驚愕的臉，猜想容淑或許是想過來讓自己挑一挑嫁衣，但是聽到自己如此說話，蕭珂傾眉間一柔，緊攥著自己的手心才沒讓自己放柔下去，「我說的是誠心的。」頭強硬的扭到蕭征那裡，桃花眼眼裡也是絕對不可更改的打算，蕭征半垂下頭，又去目光示意木謹攙扶住容淑，沒有像一般父親那樣過於氣憤偏激，只是平靜問道，「你確定了嗎？」

「是。我不想再與大梁蕭家扯上一丁半點的關係，真的受之難忍。」蕭珂傾閉上眼絲毫不加修飾直接說道。容淑腳步一而忍再而忍還在後退三步才停下，神情一度崩潰，雙眼都是淚水，木謹在旁邊幾乎差點扶不住她顫抖的身子，難免責怪的看著不懂事的蕭珂傾。

問題是，在場的人，蕭征，容淑，木謹，誰會懂得蕭珂傾這樣做其實還有別的原因，怕是沒有一人了。

蕭征沉靜不語，容淑傷心欲絕，木謹責怪不已，這就是蕭珂傾最終達成目的的結局。

哪怕能理解一點點，也絕對不會造就這樣的場景，蕭珂傾可笑的想著，她原本以為他們會理解自己的，但是不以為然。

邊域的路途太遠，少則三日才能到達，多則半月。坐在馬車裡，紅紗遮的作用在夕陽落下那刻就沒什麼大作用了，風塵不是多大，她自己掀起少許簾子，看著外面天空格外大的太陽，漣漪橫生的桃花眼一閃一閃就算頭上披著的薄紗也難遮掩一絲半點，蕭珂傾輕聲道，「夕陽真美。…他們，怕是一輩子都覺得我不孝了。」

「陛下絕頂明白，娘娘如此聰慧，怎能猜不透公主的想法呢。」

霧芝說的不錯，蕭珂傾卻還是知道蕭征，容淑兩人的脾性，嘴角不禁帶上一絲苦澀，「他們不會。」

她是他們的女兒，一輩子都是，他們一輩子都不肯放下。

「邊域太遠，路太長。等到再回皇宮，不知那日將會是何時矣。」蕭珂傾露出的手慢慢撫到另一隻手的手背，緊緊相握，神情化為平靜，「還不如，從未有過這個人。」

哪怕一時生死，起碼也不能擔心遠邊還有人掛念。

更何況…

蕭珂傾低下頭，嘴巴不動了。霧芝也悄然無聲的跟著走路。

＊＊＊

宮牆赤紅砂色被雨水逐漸磨淺，走到一處還很嶄新的宮牆，步子緩緩的停下沉默著，蕭珂傾抬起頭目光掃過萬里無雲的天空，第一次眼底帶著有些只有之前的懷疑，似是感嘆曾經，「我是不是做錯了什麼？」

「公主沒做錯什麼，那個冒牌貨害得公主差點死，奴婢覺得公主做的一點也不錯。 」霧芝膽子也小了許多，而且之前她做的事情被蕭珂傾警告了，她不敢再擅做主張。蕭珂傾被說的正合心意，可她不得不承認，若是今日單是霧芝一人說，她將會徹底投入到那真正的報復之中，但她還是被勸了。

—昨日—

把那個消息提早撰寫成一封信，交託給暗處一個人後，蕭珂傾整理自己儀容從假山裡走出來，此時夜早已悄無聲息的落下。

她幸慶自己早時就叮囑霧芝站在『康蕙殿』掌著一盞燈籠等著自己回去，也是『康蕙殿』太過偏僻了，宮人都不見來的頻繁，蕭珂傾也沒能借著路過人們的淡光摸索到『康蕙殿』，霧芝眼也是尖兒，一看一個准，瞧著是公主，就趕忙上前了，蕭珂傾便少了想到麻煩，安恙的回了宮殿里，完成一步步設計，還是使她疲倦，她從前一向不喜多管閑事，如今卻因為不得已，而為之。

該幸慶的是，明日，蔡笛悅註定是要徹底毀了。

每每一想起，那個從小就很照顧自己的人，居然看向自己是那樣的嫉妒，還有無法忽略的…恨。

恨，陌生的字詞。

「你為什麼不死呢？為什麼還要回來？」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

蕭珂傾扶著門，指尖都泛著白色，額間的冷汗流的速度不見慢，內心有不知的情緒正在翻動，眼睛接觸到一片異樣的黑色，下意識從袖袍掏出自己平日里防身用的銀針，那個外人倒是樂呵呵笑起來，居然有些熟悉。

還不容蕭珂傾細想，屋裡的燭火就亮了，見到的是慕塵那張臉，蕭珂傾微微鬆一口氣，慕塵未收起笑，「最近徒兒幹了什麼？驚起了安養著的人，還害得師父連續幾夜快馬加鞭趕來。」

「徒兒並未做了什麼。」蕭珂傾想復仇是她個人的私事，說出來倒反增慕塵的煩惱，不如不說，這樣起碼也省去了煩惱。慕塵似笑非笑看向從不擅長說謊的徒兒，摸著自己長出的鬍子，無意說道，「可是師父卻聽聞，徒兒回宮第一日便氣的聖上大病一場。今日師父來了，倒是可以一探真偽了，是不是徒兒？」

這次，這個事情她沒有辦法否認，外面都傳是皇宮裡進了什麼不幹凈的東西，驚擾了聖上，其實他們大多都是想指著自己回宮的一事罷了，雖然可能有意，也可能無意，蕭珂傾不想管這些，因為不重要，無論以前，還是現在。她何必去辯論一個小事，以前那種大的事情，她不是也沒說過嗎？也不怎麼關注自己是否是真是假，自己就是那個禍害，這是肯定的就好，不是嗎？

「是。」

「你是長本事了嗎？敢違背父母之命了？…他們可是生你的父母，再打的錯，你都不能恨他們。」多年以來，還從未見過慕塵生過氣，嚴過厲，蕭珂傾心一跳，慕塵臉上最基本的笑容也消散的一點不剩。蕭珂傾儘管不願承認，之前蕭征他們待她真的很好，起碼記憶中都是很溫馨的，哪怕…這是在面對最為不想面對的記憶，而慕塵又說了一件重磅訊息，「你可知道，你父皇一生下來便沒了父母，而你母後還在襁褓里的時候，她的娘親便因救皇上逝世了。他們怎麼可能，不對你好？」

他們…

「你不了解當年之事，那個時候，他們太過艱難了。你可知道，你隨我離開那時，你母後因你病倒卧在床榻上，許久不能下來，你父皇生怕不舍你，不敢親自來送你。若是你不肯信師父，隨便去問問，當今左丞相、沈將軍還有…廣親王。」

『噠！』

「慕塵，朕只有淑平一個皇女。」蕭征什麼時候會如此落寞，他就連之前經歷最為艱難的一次戰役時也未有過這樣的神情，那時的他是唯一一個不肯放棄的人，所以最後還是啃掉了那塊兒硬骨頭，「朕不求你能醫治好她的病，但請…把她帶走，遠離這個是非的地方。…朕只想護她。」

蕭珂傾酸酸澀澀垂下眼，可她右臉臉頰一滴清淚還是那麼礙眼，「若是…」

「師父不問你要做什麼，可你不能傷他們。」

「…好。」

遲疑不定，這不是給如今蕭珂傾的，而是給那個哭泣著不願信疼愛自己的父皇母後會那樣果斷放棄自己絕望的小淑平。

不恨了，是麼？

…是。

＊＊＊

她答應了她自己，她再也無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