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長安的前一天，劉邦召見張良，酈生奉命前去通報。酈生乖樣地站在門口，張良倚在門欄上，看著漢宮方向，眼裡是別樣清愁。

低頭看了看手，說到：「我明日便要走了。「

酈生低眉道：「正是這般，皇上才急著召見侯爺，只擔心侯爺在那邊過得不好，皇上心裡，最牽掛的還是侯爺。「他說話時聲音淡淡的，卻又擲地有聲，不容人質疑。

張良笑著，眼裡卻更加看不清了，轉了轉頭，看著酈生，說道：「酈生，你比我更清楚，他要的是什麼。「說完走向前，手握著酈生的手，他感覺到酈生的掙扎，更加抓緊了些，「酈生，你圖什麼呢?跟我走罷?」

酈生不敢抬頭看張良，生生掙脫了他，說道:"侯爺，皇上還在宮裡等著呢，別再為難酈生了。"

張良被掙脫後彷彿回過了神一般，耳後浮起一絲羞赧的紅暈，很快就消失了，他獃獃地看著前方，發出一聲悲鳴來，那聲音不像是從肺腑之內發出，倒像是來自地獄一般，夾雜著厲鬼的悲愴與凄慘。

酈生像是被嚇到了一般，忙貼過去，急切看著他，嘴裡不知所措道:"你急什麼?你怨什麼?!你要是那麼有本事，你就把他的束縛都摘了，你解脫了，再來解脫我!"

張良看著他，漆黑的眸子里倒映著他，都是他，喃喃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見他跌跌撞撞地進了屋去，酈生終究還是沒管住自己的腳，走了進去。

屋裡還是跟那些年一樣，桌子還是那張桌子，書畫那是那副書畫，就連擺在八寶桌上的那株蘭草，都彷彿像是主人精心布置過，跟十五年前一模一樣。

他早就發過誓不進來了的，自從他知道他們之間永遠不會再有可能。

他以為他自己斷絕了自己的念想，那人就會放下。

他甚至覺得，當年他在戰場上遇見了更好的人，有了更好的結果，他是欣慰的，由衷的感到欣慰。

只是，他錯了。

就連他自己，再次進到這個地方，也會被觸動，被感染。那一段時光，是他永遠忘不掉的，雖然他試圖這麼做了。酈生看見他跌跌撞撞趴在書桌上，桌上零零碎碎還擺著四書五經，有些翻開了，露出了裡面亂七八糟的塗鴉。

以前夫子老罵他，說他不學無術，糟蹋聖賢。夫子在上面罵著，他就在下面沖著張良傻笑，畫是他畫的，禍全給自己背了，但自己一點也不介意，反而高興的緊，這是小小的自己唯一能夠為他做的事了。

張良小時候可沒有現在這份清幽淡雅，就是個小調皮蛋子，爬樹掏鳥窩，塗鴉打油詩，欺負人家小女孩子，也欺負自己，什麼壞事都幹，可自己就是喜歡他，願意天天跟在他屁股後邊，背黑鍋也願意!

他再願意不過了，每次背完黑鍋，張良就是偷偷拉著自己手說:"可憐你了，今晚想吃什麼?玲瓏丸子?脆皮雞?我都給你留著。"

他倒不是嘴饞，他是手饞，張良軟軟溫潤的手拉著他，小小的手緊緊握著，他心裡撲通撲通跳個不停，自己的聲音發出來也軟軟的了，糯糯道:"謝少爺，都是酈生該為少爺做的。"

而現在那雙軟軟糯糯的手長大了，雖依舊圓潤光滑，骨節卻也分明了。

那雙手翻著書桌上的那幾本書，嘴角帶著笑意，道:"明日要走了，今天才把這些塵封的東西搬出來，路途遙遠，車馬疲頓，我帶不完了，酈生要是有看得上的，帶幾樣走吧。"

酈生看了他一眼，很快又把眼睛轉開，說道:"我現在是宮裡的人了，吃住都在宮裡，可終究只是一個小侍衛，住的地方也小，現今本就有些擁擠，可能裝不下其他東西了。"

張良笑了笑，像是猜到他會這麼說一般，拿起手裡那本書，遞給他，"那就有勞酈侍衛幫忙拿出去燒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