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暗的小巷，常年不散的水汽，潮濕滋養了無數細菌，在這永不見天日的角落蔓延。

一名衣衫襤褸的流浪漢經過，在棄置的垃圾桶里翻翻找找，卻連一顆米、一塊香蕉皮都找不到。

路燈打在他臉上，只剩物理折射的光，全然沒有半點情緒的涌動。

如若把這番場景放在盛世，可能早就有好心人走過來，遞給他一瓶水、半塊餅。可這樣的情景發生在末日，便沒有人會留意了。流浪漢不過是斷了一條腿，還有力氣站起來撿垃圾，已經比很多被喪屍咬到渾身腐爛的人好上了許多。

奇白秋站在落地窗前，望著走到下一條小巷的流浪漢，眼裡流露一絲悲憫。這是生活富足者，對落魄之人理所應當的同情。

就這樣杵了良久，一縷熱湯的香氣，順著走廊蔓延至卧房。

奇白秋知道，是保姆送晚餐來了。

溫阿姨在大宅伺候了許多年，就算是末日爆發，她也不曾回山東老家，而是繼續留在大宅，替日夜在外奔波的一家之主照顧留在這兒的親人。

就算是人人食不果腹的末日，奇家的生活素質也沒有下降多少。頂多就是從每天大魚大肉，減至只能隔三差五吃些好康的。

一牆之隔，奇家徹底把末日帶來的瘟疫、饑荒和所有天災人禍杜絕在外。

溫阿姨走過來，把托盤匆匆擱在茶幾，這就走到窗邊，把窗簾「唰」地一聲拉上。

「少爺，你怎麼又站在這？」末日爆發以後，溫阿姨就變得神神叨叨的。她闔上窗簾，還悄悄拉開一條縫，確保沒有可疑人物，才回過頭，繼續叮囑奇白秋，「我知道你不愛聽，可今時不同往日了，奇家家大業大，很容易被人盯上，到時候再提防就……」

「就全家一起遭殃了。」奇白秋笑著接過她的話茬，顯然，這番話他已經聽過無數次了。

從小在老宅里長大，奇白秋是真真正正的溫室花朵，沒有經歷過外面的風風雨雨，被養得不諳世事，完全不曉得社會險惡。說起話來也是一派和氣，不論是多麼惡毒的詛咒，到他嘴裡就失去了大部分殺傷力，變得和說情話差不了。

溫阿姨也是頓時沒了脾氣，走到茶幾旁，一邊為奇白秋盛湯，一邊為他布菜。普普通通的晚飯，也是有三菜一湯的。

這些白大米，放在大街上絕對人人哄搶，在奇白秋眼裡，就只是一頓再尋常不過的晚飯罷了。

他蔫蔫兒地吃著，狀似不經意地問道：「溫阿姨，我今天不是很餓，可以把這些食物給流浪漢嗎？」

溫阿姨瞪大眼，正要訓斥他，奇白秋就柔柔地笑了，「我開玩笑的。」

「這種玩笑怎麼能亂開？」溫阿姨繼續手裡的動作，替他收拾房間，打掃灰塵。「如今這世道，餓肚子的比飽肚子的還有理，讓他們知道我們家還有食物，我們所有人都得遭殃！」

「知道了。」奇白秋溫吞道。

「趕緊吃吧，吃飽了去大卧房，老夫人找你。」

「奶奶？」

「午覺被噩夢驚醒了，就一直念叨著找你，你卻睡著，拖沓到飯點，就讓你吃了飯再過去。」

奇白秋聽了，直接把碗筷丟下，「怎麼不早說？我現在就去大卧找奶奶。」

「少爺！」溫阿姨急道：「先把飯吃了呀！」好好的三菜一湯，這又糟蹋了！

如果奇白秋知道，自己沒多久就要過上三餐不繼的日子，他肯定把米粒扒得幹幹凈凈，把湯喝得一滴也不剩。

可他滿腦子只想著奶奶做噩夢的事。父母一個從政，一個經商，常年不在家，在奇白秋短暫的十八年生命里，只有奶奶一個人呵護他、關心他。

如今末日爆發，老人家心裡害怕，就天天躲在房間里吃齋念佛，很少出來走動，奇白秋也沒什麼機會陪伴在她左右。

好不容易奶奶主動說要見他，他肯定得馬不停蹄趕過去。

大卧是奇家最氣派的一間房，除了普通的床鋪和卧具以外，竟還有一口人工營造的池塘。裡面的錦鯉個個兒肥頭大耳，鱗片光滑，吃得比外面任何一個人都好。

李氏每天都坐在安樂椅上，對著這片池塘，還有裡頭的錦鯉敲著木魚，捻著佛珠，彷彿這樣就能抵禦末日的侵襲。

或許是每天求佛的緣故，他們家一直安安生生，長子健康，兒媳能幹，其他子子孫孫也沒出什麼大事。李氏本想在餘下的日子裡，繼續為奇家吃齋祈福，誰曾想一個噩夢侵擾了她的心魂，讓她整天都心慌意亂，右眼皮跳個不停。

結合夢裡的內容，李氏再也坐不住了，這就把年紀最小、也是她最疼愛的孫子奇白秋叫到了跟前。

「奶奶？」

奇白秋和李氏關係親昵，向來有話直說，見奶奶還在那口池塘前捻佛珠，他急匆匆過去，開口就問道：「聽溫阿姨說您做噩夢了？有沒有被嚇著？頭還疼嗎？」

李氏一直有偏頭痛的毛病，年紀大了，問題也更嚴重了。

更何況夢見那樣的情境，奇白秋倒在血泊中，奇家像是被詛咒了一般，家裡的頂樑柱挨個倒下……李氏簡直不敢再回憶。

「小白，你來了！」李氏挽起奇白秋的手，蒼老的皮膚，帶著令人動容的溫暖，一下又一下堅定地撫著他的手背。「之前吩咐溫保姆和你說的事兒，你考慮得怎麼樣？」

「去表哥的軍隊？」奇白秋皺了皺眉，「奶奶，我不想去。」

「知道你怕吃苦，可如今這個世道，不學點保命的東西，等日後我去了，還有誰能照看你？」李氏被拒絕，一點也不惱，反而苦口婆心地勸道：「你表哥本事大，軍隊里都聽他的，你跟著他，奶奶也放心！」

「別說了，奶奶。」從小到大，奇白秋就沒有駁過她的話，哪怕一次。可這次不同，他堅定道：「父親天天在外，母親跟隨其後，偌大一個老宅，只有我一人陪著您。您不說我也知道，雖然你每天吃齋念佛，看起來心無旁騖，實際上心裡一點也不好過，總是擔驚受怕的，睡不好，也吃不下。我怎麼能在這個時候離開家？再說，您身體健康，以後還要長命百歲的，那種不吉利的話，就不許再提了！」

奇白秋的聲音本就溫柔，如今叮囑起人來，更是讓人心裡暖暖的，彷彿煦日照拂，讓人遍體生熱。

李氏勸不動他，私心裡也不願這唯一一個可以承歡膝下的孫子到外面去受苦，只好隨他去了。

奇家一日不倒，她就有本事照料奇白秋，讓他一生平和，快樂安康。

只是午間那個夢，實在是讓她心驚肉跳，真實得彷彿就發生在眼前。

想來想去，她把手伸進厚實的外套，因為年紀大了，手腳不便，很是艱難地翻找，才摸到一塊通體渾白的暖玉。

「小白，你把這個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