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青山

這兒原本是座普通的山，200年前，一位上神屈尊隱居於此，使得這座山有了仙靈澤被，出現樹木昌茂，花草叢生且經年不衰的奇景，後被辰武帝冠上長青的美名。

至於那位上神，不過是民間傳聞，歷朝歷代多少能人異士曾去證實，皆空手而歸。時日長了，這些荒唐的傳聞便銷聲匿跡在時代的洪流里，無人問津。

今年的除夕不比往年熱鬧，初一到初十義安城街上統統寂寥無比，但這些跟他都沒有太大的關係。

茶還沒煮沸，一道山風吹進屋內來。東黎正枕在軟榻上，睡意朦朧，他察覺這道風來得古怪，微微抬了下眼皮，接著便懨懨道「出來。」

頃刻，寬敞的大殿內，隱隱現出一人形，此人紅袍束髮，膚白貌美，還有一把迷人的好嗓子，他手中握著一束嬌艷的野花，自顧自的走到茶桌前，一股腦將野花全塞入小巧的魚缸里，這時東黎才睜開眼正視他。

「小黎黎，你看，這些魚兒多喜歡我採的花！」作祟之人賣乖的笑著，用手指在魚缸外撓了撓，奇特的逗魚法。

「天界又無聊了？」東黎拂袖坐正，將紅泥爐內的火加得更大一些。

「哎喲！你當心一點啊！差點燒到我了！」聶秦險些被火星子燎到，驚慌得一蹦三杖高，拍著衣袍拉了個蒲團坐下。

「是啊，天君又叫那些和尚來講佛經了，我反正也聽不懂，就偷偷溜下來找你玩兒啦，今年……你回去嗎？」聶秦試探的問了這麼一句，勾著眼看東黎的面色，靜如止水，虛驚一場，他拿了一盞茶往嘴裡送。

「不回。」東黎蠕動雙唇，語氣十分的堅定。

靜謐片刻，聶秦泄氣一樣道「我早跟那群老東西說了你不會回去，偏不信，非要我跑這一趟。」

東黎大手在茶桌上一掃，那處便現出一個精美的盒子「帶去給天君，說東黎問候他老人家安康。」

聶秦收下了東西，接著說道「你的傷也需靜養，怎麼樣？今年有沒有好一點？」

「好一些了……」東黎話還沒說完，只見一隻晃眼的手影朝他襲來，他抬手一擋，硬生生被擊退至牆腳。

「哼。」聶秦見狀，將廣袖一甩，憤憤的教訓起他來「好歹是個上神，連我一掌都接不了，你若是在這遇險，我看你怎麼脫身！還跟我逞強，你這傷不花個千把年，怎麼好得起來，你跟我回天界去，等傷好了再下來，到那時，你愛怎樣便怎樣，我多一句嘴就是王八蛋！」

東黎咳了一聲，緩緩接上氣息「我不回去。」

「你怎麼就是好賴不知呢？！」

「……」

「頑固不化！」

「……」

「執迷不悟！」

「……」

「氣死我了！」

聶秦越看他那張不冷不淡的臉越是來氣，一跺腳便轉身憤然離去，走到門檻的位置，他又扭頭沒好氣的提醒了句「過兩日便是上元節了！」

東黎目送聶秦乘著坐騎消失於九霄之中。東風殿便又落到寂靜中去了，好像從未有人來過一般。

頑固不化也好，執迷不悟也罷，都是他甘之如飴的。

上元節

天色漸暗，東黎佇立在東風殿外許久，不見義安城升起燈火，今年人間似乎有一場空前絕後的災難。

偌大的城內，唯獨西平街尚存些許節氣。東黎走在人流中，兩百年來，這攤位上琳琅滿目的物件，大抵都是相似的，他早已看膩了。這些擦肩過往的人，也不是他想要見的人，明知這上元節無趣至極，卻還是每年都忍不住來走一走。

難得出一趟長青山，總要帶些東西回去，沾沾人間的煙火。於是東黎買了兩壺桃花醉，他提著酒壺，剛剛邁出店門，人群中衝出來一孩子，臉上遮了一張鬼王面具，張牙舞爪的向他撲來。

新酒掉落在地上，半晌他才回過神，小孩依舊在費力的嚇唬著他，不料他緩緩蹲下，渾身顫抖，緊緊抱住了這個頑皮的孩子。

喧鬧的西平街上，不會有人看見一位上神正抱著一個小孩淚流滿面。

「阿爹！阿爹！！」小孩著實被東黎的舉動嚇到了，在來往的大腿中瞥見那抹紅，趕忙扯下面具，揮著手臂求救。

「你這兔崽子！你爹我就轉個背的功夫，你就撒丫子跑沒影了，怎麼不叫人給你偷去賣了！」

聞聲，東黎背脊僵直，他緩緩回頭，就那一眼，叫他等了兩百年。

「這……」來人看了眼當前的局勢，有些摸不著頭腦。

要說豆豆將一個男人弄哭了，他是不相信的，要說這個男人是壞人，可他這淚眼婆娑的模樣也不太像。

「阿爹！這個哥哥好奇怪，剛剛一直抱著我哭！豆豆害怕！」豆豆掙脫了東黎的手臂，跑過去跳到阿爹懷裡，還不忘指著東黎告狀。

知風沒有回答豆豆，只是微微欠身點頭，向東黎行了禮便抱著豆豆走入人潮里，兩人的對話也漸行漸遠……

「阿爹，你說剛剛那個哥哥他為什麼要哭啊？」

「哥哥可能是太傷心了。」

「那他為什麼這麼傷心呢？」

「可能是他太想他的親人了。」

「什麼是親人？」

「阿爹就是豆豆的親人，明白了嗎？」

「奧，好像明白了，阿爹你快放我下來，我想吃糖葫蘆！」

父子倆在西平街上鬧騰了一陣，不見街頭慌慌張張跑來一人，他一把抓住了知風的衣襟，上氣不接下氣的喘了半晌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你……你小子……別……別……別」

「別別別，別動手動腳！」知風揚起手上的木魚棍子往懷遠的腦袋敲了一個響，隨後前俯後仰的哈哈大笑起來。

「別以為逃出來我就抓不到你！」懷遠總算把這句話給完整吐出來了，他不管三七二十一，抓著知風就往街頭拖去，邊說「疫情當頭，你還不安分，是雅竹苑太小了裝不下你了？！也不怕傳染了瘟疫禍禍大家！你不要命死外面了倒清靜，好歹別帶著豆豆一起陪你送死啊！」

「呸呸呸！大過年的，說這些晦氣話，無心之失，各路神仙莫要當真。」

「這次回去，我非得把你關牢了不可！」

「我就不信你還能長出翅膀來，飛出雅竹苑！」

懷遠一路嘮嘮叨叨個不停，知風被他拽著拖在後邊，擠眉弄眼的學著懷遠的模樣，豆豆見了捂著嘴偷笑。

「沒個正經！」懷遠發現了他頑皮做派，恨鐵不成鋼的啐了一句，順勢便將他扔進了藥室內。

他奶奶的，總算逮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