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風門的後花園名其實，並沒有幾朵像樣的花，倒是竹林、假山、池塘一應俱全。此刻正值夏季，院子里鬱郁蔥蔥綠意昂然，連呼吸都是痛快的。

祝十八讓祝青把自己推到池塘旁邊的柳樹下，掙得片刻的清涼：「阿青，你來祝風門幾年了？」

祝青看著他的背影，聲音低沉：「已經五年了。」

「五年了啊……」祝十八嘆息般的惆悵一句，苦笑道，「你來了五年了，我卻什麼都沒能教給你。」

「師父言重了。」祝青說，「師父當時能把徒兒帶回祝風門撫養徒兒就已經感激涕零了，師父平時事務繁忙卻時刻掛記著徒兒的功課，徒兒已然受寵若驚，又怎敢再叨擾師父。」

「還不夠啊，還不夠。」祝十八悄聲的念叨著，自己都沒有發現語氣中帶著些顫意。

半晌，他下定了什麼決心一般，驀然睜眼，回頭定定的看著祝青，像是要把他看穿：「阿青啊，從明天開始，你就不要去練武場了，跟在我身邊。」

祝十八一改往日里的溫柔模樣，像一頭垂死的困獸一般，眼中有著決絕的火光，猶如眼前不是自己一手帶大的徒兒，而是一條萬劫不復的煉獄。

祝青卻一點也不覺得害怕，他只感覺到了一種莫名的悲傷。

宛若當年他在逃出來後，昏倒前的最後一刻見到的那個一身紅衣的祝十八。

當時他的眼神也是如此這般掙扎又悲傷。

為什麼呢？

若之前是因為悲憫弱小的孩童，那麼現在面對著已經強大許多的祝青，為什麼又露出了這樣的一副神情呢？

祝青看不懂他眼中的深意，卻仍被他的目光懾得身心一震，不由輕喚一聲：「師父？」

祝十八身體一僵，猛然回神。

眼睛飛快的打量了一番祝青，似乎是在確認什麼，而後沉重的闔上眼平復了一下自己的情緒，再睜開時，又是往常模樣。

「阿青，你可知道，我此前一直不願意教你太多武功。」

祝青無言以對，神色中並無驚訝，也無困惑，似乎祝十八隻是告訴他今天早上吃了什麼一般，一副早就知道了的模樣。

祝十八笑了一聲：「你怎麼一點也不驚訝？」

祝青道：「師父這麼做，自然是有自己的道理。」

祝十八又問：「你難道就一點兒也不好奇？」

「不好奇。」

慕水心中唏噓。

看上去是一副「信賴」模樣，其實不過是根本就不在乎罷了。

不管祝十八教沒教他武功，或者是教了他多少，反正只要等到時機成熟，祝青就會離開祝風門去調查當年的真相。

祝青在暗地裡做的那些小動作，祝十八可是一清二楚。

祝青在出任務的時候，也在一邊調查當年的真相。幸虧慕水來得早，祝青還沒調查出什麼線索。

慕水見他一副沒有求知慾的樣子，更不想告訴他不教他武功的原因：「既然你不想知道，為師也就不告訴你了。」

祝青下意識的「嗯」了一聲，隨即又覺得心裡有些空曠，不禁有些汗顏。

本來不好奇的事情，被他這麼一說，都不禁有些興趣了起來。

若不是祝十八一本正經，祝青還以為他是故意的。

「對了，還有件事。」祝十八說，「你既然是我的徒弟，是不是也該考慮一下繼承祝風門的事情？」

「啊？」

祝青不禁驚愕出聲。

祝風門的每一任門主會從自己的徒弟中選出一個人作為下一任的門主，雖說目前祝青是祝十八唯一的徒弟，但是他從來都沒有想過這個選項。

祝青忙道：「可是我……」

「可是你要出去報仇？」祝十八奪了他的話頭。

祝青一噎。

「是不是還想問我怎麼知道的？」祝十八看他吃癟的樣子，覺得自己這徒弟看上去苦大仇深的，沒想到原來想法還挺單純，「你是我的徒弟，我怎麼會不知道？」

祝青一想，倒也確實。

祝十八把他帶回來的時候就應該知道他是怎麼想得，再加上自己想離開去報仇的事情，他也從來都沒有瞞過誰。

不過，既然祝十八知道自己要離開，為什麼又提出讓自己當門主的要求？

祝青十分不解，真誠的拒絕道：「師父，我真的沒有當門主的想法，而且我覺得自己的性格也不適合當門主。」

祝十八也不強迫他：「你先別著急回覆我，我也就是給你個選擇，等到你考慮好了再告訴我也不遲。」

不管怎麼考慮，結果都不會變的。祝青心想。

現在他一心想要報仇，除此之外，別無他念。

但是他還是順著祝十八的話，沒有直接拒絕。

祝十八見他沒有著急著反駁，心裡也是鬆了口氣——起碼還是把他的話給聽進去了。

「行了，明天你睡醒了就到我的院子等我。」祝十八說，「你先把我推回去吧，我要好好想想應該怎麼教你。」

祝青眼睛一亮：「是！」

他對當門主沒有興趣，但是對門主這一身武功感興趣啊！

祝十八在沒癱瘓之前可是江湖上數一數二的好手，就算現在武功不如以前，用來教授他的話倒還是輕而易舉的。

從後花園到祝十八住的院子要經過大半個祝風門。祝青學東西學得很快，有了剛剛的經驗後，這次推祝十八的輪椅顯然推得順利多了。

不疾不徐，還會窩心的在祝十八與門人打招呼時停歇一會兒，然後又在門人驚羨的眼神中繼續前進。

古代的所有門都有門檻，有的門還有階梯，祝風門原本也不例外。

只是如今為了祝十八的輪椅能夠順利通行，祝風門所有的門檻都被拆了，所有的樓梯也改成了斜坡。

雖然從來都沒人說，但是祝十八知道，這是祝青提議的。

輪椅又駛過一處斜坡，祝十八說：「阿青，我似乎從來都沒有好好的謝謝過你。」

「嗯？」

祝十八這一句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祝青著實是沒有跟上他的思路。

祝十八也沒有解釋，只是說；「我和你其實是一樣的，我所做的這一些，也不過就是想幫你掃除一切障礙而已。」

祝青的心臟狠狠一顫。

那種怪異的感覺又從心底冒出來了。

他看著祝十八頭頂烏黑的發旋，覺得他似乎是在暗示著什麼，比「明面上的暗示」更深一層的暗示。

祝青隱隱有預感，如果他搞懂了那種怪異的感覺從何而來，他就能聽懂祝十八的暗示。

儘管他能感覺到，伴隨而來的可能是天翻地覆的改變，或許自己所看到的，所知道的都是一場錯覺。

卻還是覺得，或許他能信他一次。

【信賴值+1%，當前進度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