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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辱斯文

    季家有女名明澤,上能爬樹掏鳥窩,下能下河捉魚蝦……某一天為了逃避婚事,突然心血來潮決定離家出走,從此江湖任我浪 陵虛帝君座下第八百二十一位掛名弟子,因為某日一瞥紅塵,從此再也無法安心修道,自請以萬年功力換取一世紅塵…… 江湖太大,有人陪著一起浪才不算孤獨

    捌 松鬢香·其三

    小說: 有辱斯文 作者:尉迟葭厸 字數:2270 更新時間:2020-02-10 04:46:23

    沈妘腹中孩兒好歹保住了,雖隨時有滑胎之險,可若平日里小心謹慎些,等捱到明年開春就好了。那老頭兒給沈妘開了安胎藥,囑咐童兒好生照料,自己已經剪掉了衛昭的袖子,他看著那寸長的刀痕,抖了兩抖,略帶怒氣:「你可曉得自己還是個女兒身?就是這樣的刀傷即便癒合了,那疤怎生去得掉?」

    衛昭並不吭聲,也不在意,倒是眼睛時不時往隔壁瞟,似乎能望穿這厚厚的土牆。

    那老兒見她這幅淡然的模樣,氣極反笑,一把甩開她的手,「你自己不愛惜那就這樣算了!等它自己好吧。」又指著門外道,「出去出去,自己尋止血藥,你不愛惜我幹著什麼急,當真是皇帝不急太監急。」

    衛昭當真護著受傷的手臂站了起來,恭敬地向老兒告退,「多謝長老厚愛,牢您費心了。」

    便要出去。

    這老兒是衛氏長老單名儼,壯年時還曾是族長,在衛氏頗有聲望,只他老人家對醫道著迷過深,早早薦賢自退了。

    衛儼看著衛昭挺拔的後背,到底捨不得,「你回來吧,若不好好處理你那條胳膊都別要了。」

    衛昭沒有半分抱怨,順從地又退回來。她總是這般聽話,從不多說半句話,便是父母乃至族中之人從小將她當男孩般養大,她也不曾埋怨過,不曾多看路邊打扮鮮艷的好女子一眼。別的閨中女子在母親懷中撒嬌時,她日日都要練騎射,兩腿內側被颳得烏紫一片她也不曾掉過半滴眼淚。

    那麼小的孩子,尚不到成人的腰間,便從馬背上摔折過腿,而她的父母就在一旁,卻從不會上前去扶她一把,甚至會訓斥她無能。

    而小小的衛昭,單薄的衛昭,從來不曾哭過,她一次又一次自己爬上馬背,一次又一次狠狠地被摔在地上,那感覺像腰脊椎要折斷了一般,像肺要震碎了一般,她蜷縮在滴地猛咳起來,可不等父母訓斥又立馬爬起來。

    等別的女子開始學女工,她便開始學四書學算數,請的是族裡最博學的人來教,父母守在身旁,師傅打不得的,捨不得打的,衛昭父母通通加倍打下去,衛昭時常用紅腫且火辣辣的手練字,那樣怎麼能寫得出好字呢?

    可寫不出父母便又會責罵她,又會打她,換別的人心中必定十分不滿吧,可衛昭從來不會。

    當別的女子眼含春波面帶羞色,半遮半掩、半推半就地選如意郎君時,衛昭將才發育的胸束緊,穿上鎧甲在軍營中當大頭兵,她父母有能耐托關係提拔她,可他們從來沒有走過這條路,似乎那女兒便是死在戰場上,他們也絕不會掉半滴眼淚。

    無情至此,可衛昭卻也順從至此。

    為的是衛氏榮光,為的是父母安心。

    衛昭是衛儼親自看著長大的,是族中他唯一心痛的孩子。

    「當初便和你父母說,衛氏長女也能光宗耀祖,我衛氏何曾要過女子扮男子挑起榮光過……可你父母都是榆木腦袋,只曉得衛氏長子衛氏長子,說要讓你早早恢復女兒裝,偏不肯,如今自個不把自個兒當女子了……這麼深的刀口,我衛氏女子何曾有過!」

    衛儼一邊處理傷口一邊絮叨,衛昭端正地坐著,並沒有絲毫不耐煩。

    她望向門外,那也有個女子扮作男裝,可卻是弔兒郎當地倚在樹上,又或者隨意地蹲著銜著草。

    但衛昭心中卻並沒有絲毫的羨慕,她收回目光微微低頭,看著衣上的花紋發愣。

    衛儼的聲音依舊在耳旁,衛昭心中卻想的是別事了。

    這是她從軍營回來的第一個年頭,她快二十二了,母親說她該擇婿了,只不過不是她嫁出去而是要她夫婿入贅衛家。

    她要生下至少一個男孩,然後繼續回到軍營或者去皇宮做官也行,但絕沒有就此隱居的道理,否則她身上的一切投入都浪費了。

    衛氏從來不出庸才,哪怕是女子也一般,若是被山賊擄去,不管是否失身,衛氏女子從來只有兩條路:一是自行削髮從此青燈古佛相伴,二是自行了斷。

    可衛昭並不覺得苦不覺得累,她很喜歡這樣的自己,有能力保護自己喜歡的人,有能力讓家族以己為榮。

    她曾有個弟弟,只是沒能夠來到人世,在弟弟尚在母親腹中的時候,她也曾坐在在母親膝上將耳朵貼在母親的肚皮上,細聲詢問,「娘,是弟弟還是妹妹?」

    母親總會笑眯眯地抱住她,「是弟弟。」

    她也曾被父親驕傲地舉過頭頂,「是我衛謹的女兒,天生聰明!」

    在母親不甚滑胎後,她偷偷見過母親與父親抹眼淚的樣子,她也見過在自己開始學騎馬的時候,母親每次想上前又忍住了的細小動作,她也偷偷聽過父親在賓客面前為尚是小兒的自己誇過海口……

    為了這一切,衛昭從來都無悔。

    只是……

    她曾騎馬歸來時,被一簪花女子所驚艷。

    猶記得那日,日光朗朗,滿樹梨花堆積枝頭,偶爾飄落二三朵,那女子穿著普通的青色土布做的長衫,因為漿洗過許多次有些褪色,卻十分幹凈。她鬢髫微松,簪著一小簇梨花,幾縷青絲滑落肩頭。

    她安靜地站在她阿爺身旁,她阿爺與她說笑時,她便彎起眼眸,實在忍不住了也會笑出聲來,若無身前的竹盲杖,衛昭無論如何不敢相信她是個瞎子。

    她立在人群中那般自然,沒有一絲殘缺之人的陰霾。

    只那一眼衛昭忘了呼吸,端坐在馬上的身子有些動搖,下馬時有些踉蹌,吃飯時用反了筷子,睡覺時輾轉反側。

    她心頭只有一個想法:那是個水凈山明的女孩,她想讓她一輩子都如這般。

    她不叫任何人知曉她的心事,她閨房的窗前有盆蘭花,父親友人送的,極金貴,她便對著蘭花看書,她便是想人也是溫順的。

    她不會像別人一樣傻愣著,冷不丁冒出幾聲笑。她想人,只照樣翻著書,依舊看著字,只是那一頁紙必定要多翻幾遍,那一行字必定要多看幾次,那一盆蘭花必定要多觀賞幾眼。

    她想人想的悄無聲息,想的幹幹凈凈。

    等手臂上再次傳來痛感,耳邊又繼續著衛儼的嘮叨時,她才將思緒收起來,站起來又沖衛儼道了謝。

    她道謝從來不只是形式,每每都帶著滿心的真誠,衛儼看著她,嘆了口氣,「我若死了,捨不得的放不下心的,一定是你啊昭丫頭。」

    衛昭抬起頭看向衛儼,輕聲道,「不會的,衛爺爺長命百歲。」

    一如多年前穿著喜慶衣服的她,捧著一碗幹巴巴的湯麵,跌跌撞撞地走到衛儼面前,踮起腳尖將碗努力舉過頭頂,「衛爺爺長命百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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