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炎炎，絲毫沒有要下雨的跡象。田裡稻穀雖說已經進入黃熟期，可挖排水溝之事段段不可馬虎，若大雨來臨，積了水，無排水溝，稻穀便會倒伏，幾個月勞苦算是白瞎忙活。沒這排水溝，田裡窪池的水排不掉，不說稻穀往後仍會倒伏，土壤過於肥沃，雜草橫生，搶了稻穀養分，稻穀收成也不好，時刻都需照看著。

好在排水溝，顧忱早在水稻乳熟期的時候，挖好排去了窪池水，每日只需檢查排水溝是否堵塞便好。

而現下的灌漿結實期雖輕鬆卻不能忽視，田裡的水不可斷的，不若，會降低根系活力，影響灌漿。故而顧忱需親自抬水上田澆水，還得注意不可多澆，潤濕土壤便可，幾個來回下來，也是折騰得夠嗆。

這本不是什麼累人的活，家裡多兩人小半天功夫便可完成，可顧忱就一人，從早忙到下午，依然差些地沒澆上水，可他心裡又不舍讓秦沈幫忙做這勞累的活兒，顧水辰家又忙其他事不能來，只能他一人忙活著。

路過村頭時，顧家大嬸瞧見顧忱賣力模樣，心窩子軟得不行，捅了她家男人，讓他去幫忙，她男人老實憨厚，不言其他，點頭答應，回家提著扁擔和桶，挑水去了。

顧忱知道顧家大嬸這是在幫襯著他，誠懇跟顧家大嬸道謝，心裡尋思著待收了穀子便合著雞蛋送些上門，不忘顧家大嬸的恩情。

這一幕正好被出村的顧家大娘和她家孕男子碰了個照面，不過今日她臉色倒不似往日尖酸刻薄，提著籃子，扭著肥重的腰，朝顧忱這處走了兩步，才悠然開口。

「顧忱，都好幾日了，怎還不見貴人吶？」

顧忱這邊還沒接話，她身邊的孕男子厭棄打量顧忱的身著，嬌作遮面，「莫不是你故意藏了貴人，想癩蛤蟆吃天鵝肉？」

這擺明了的嘲諷，倒是讓顧家大嬸蹙眉，不悅道，「顧小兒，你怎能般說話，貴人是村長親派住顧忱家的，且不說兩人清清白白。這夫當婚，男當嫁的，還不許人家兩情相悅了？就算貴人瞧不上顧忱，怎就是癩蛤蟆吃天鵝肉？莫不是你覺得自己配得上貴人？」

顧小兒語塞，瞪著顧家大嬸你你你半天，說不出個所以然，只得縮在自家娘親身後。

「我們顧小兒雖說不一定配得上，但至少比這顧忱要強得多，起碼不是天禍災星，不會剋死人，還能生孕。」

顧家大娘字字誅心，刀刀直插顧忱心口，讓他難受得透不過氣，連帶著那點對秦沈隱晦的愛慕之情，攪得支離破碎。

其實先前顧忱跟秦沈講述乃男子時有所隱瞞，乃男子雖從小體弱，不可孕育，但娶得此類人必將氣運大漲，不大富大貴也必將一輩子吃喝不愁。

可他天生災相，星象又非常人不能承受，無這些，他也是能挺胸脯和人爭上一爭。

「嬸子，顧大娘，我田裡水還未澆完我便先走了。」

顧家大娘在身後嚷嚷道，「唉唉，你還沒回我話呢？！」

顧忱悵若未聞，只顧往前走，全然不予理會。

沒問出秦沈下落的顧家大娘很是不平，朝顧忱的方向呸了聲，罵道，「什麼德行，不看看自己什麼模樣，還想攀高枝。」

顧家大嬸見顧忱走了，不想留下瞧人臉色，轉身就進村，心裡不屑，說人家攀高枝，也不看看自家顧小兒什麼品性，好吃懶惰，未婚就跟男人不清不楚，人顧忱好歹聰明能幹，是個好的，娶回去顧家體面，呵，你家都是些什麼東西，心裡沒數嘛？

經過這番鬧騰，弄得顧忱原本的好心情全沒了，雖說有人幫襯著挑水，可這澆水的活還得由他自己來，他心不在焉，幹活效率自是降了不少。

「顧忱，還要挑水嗎？」

「不用了，辛苦顧叔你了。」

顧大嬸的相公名喚顧鐵伍，在家排行第五，老大叫顧大鐵，老二叫顧二鐵，老三顧三鐵，老四顧四鐵，到他應該叫顧五鐵，可村裡教書先生說不好聽，名諱，索性換了個順序，叫顧鐵伍，聽著著實比他那幾個哥哥好聽些。他們一家老實憨厚，除了老二早逝，其他兄弟也都和和氣氣的，在村裡人緣都挺不錯。

「沒事沒事，那我就先走了。」

「哎好，改天我再還禮送家裡去。」

顧鐵伍曬得黢黑的臉上瞧著有些局促，「不用麻煩，鄉里鄉親的相互幫襯，天快黑了，你澆完水趕緊回家去吧。」

「好，勞煩顧叔了。」

顧鐵伍點頭，擔著空水桶朝村裡頭走去。

待顧忱抬起頭時，天色早已擦黑，村裡燭火通明，飯香從家家戶戶屋內飄出，時不時傳出幾聲狗叫，怒罵聲，孩童啼哭聲。

恍然間，顧忱竟生得幾分落寞，無處可歸的想法。

「顧忱？！」

這聲呼喚叫顧忱回了神，遠處穿著粗布衣短髮的秦沈在沿著田道尋找什麼，嘴裡一遍遍喊著他的名字。

原來有人記掛的感覺，這般美妙。

「我在這。」

秦沈沿著道兒很快就走到顧忱面前，很是自然地接過他手裡的扁擔和水桶，扛在肩頭，打量著面前的稻田問道，「是不是田裡的活太多了，不然明日我來幫忙？」

「不用，這樣便很好。」顧忱看著身邊的人，只覺得自己的心被什麼東西漲得滿滿的，有些泛酸，還有點甜。

幾日相處，秦沈也知道自己直接要求做苦活，人大多都拒絕，索性換個方式，「家裡的活我也做得差不多了，身子骨也快養懶了，前些時候你自己說會慢慢教我的，自己可不要耍賴。」

顧忱忍俊不禁，「那我明日便教秦沈除草？」

「成。」

「飯我已經蒸好了，菜也切好，就等大廚你炒菜了。」

「抱歉，下次我定早些回去。」

「用不著，下次我們一起回去就成，活啥時候幹完，咱啥時候回家。」

「嗯。」

回家。

顧忱嘴角止不住得上揚，頭一回有人跟他說這個詞，也是頭一次，他覺得『家』這個字如此溫暖，自大他出生，便飽受人間冷暖，終於，有人等他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