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咔噠一聲兒。

李程秀從廚房裡探出頭來，正好看見邵群關了門，一個人拿著酒精噴霧在把手和自己身上亂噴一氣，「小周走了？這麼快？」

「拿了文件還不走？我就留了個縫兒都沒讓他進門。」邵群聞著一鼻子的酒精味兒忍不住罵道，「操，這鬼過的日子什麼時候才是個頭，一天天的跟特務似的。」

李程秀笑了笑，洗了洗手端了盆水果出來，「那他最近應該不用再出門了吧？外面也挺危險的。」

邵群順手就把他拉到自己懷裡坐著，「誰敢出來被我知道了馬上滾蛋，公司不養不要命的。」

他平時真沒放這麼多心思在公司上，現在大大小小的生意做不成不說，一群人人心惶惶這事兒那事兒鬧得不得消停，上禮拜他網路會議當場就發了火才把這群人給震安靜了，嗓門兒大到正正屋裡都能聽到響聲。

李程秀失笑，溫柔地摸了摸他的背，知道他憋壞了，「吃個梨吧，我給你削皮。」

邵群『嗯』了一聲兒，摟緊住了他的腰。

「你放開我啊。」李程秀哭笑不得，輕輕掙了兩下都沒掙開。

邵群把下巴壓在他的肩上，沒說話，看著是鬱悶得要命。

李程秀很少見邵群皺著眉不說話，邵群在他心裡一直都是最強大、可靠的男人，跟他的性格截然相反，卻能給他最想要的安全感。

最近這些日子不太平，對所有的人來說都是個噩耗，不管心有多大，只要是個活生生的人，就一定會受到影響。他只是個員工，待在家裡聽吩咐就行了，但是邵群這段日子比平時忙的多，工作的時間至少比以前增加了三個小時，動怒的次數也不少。

「要不然你晚上早點兒睡吧？」李程秀摸了摸他的眉心，把它撫平了，「都沒見你這樣過。」

「見我什麼樣？」邵群偏頭親了親他的耳朵。

「嗯……」李程秀想了想，說，「多愁善感。」

邵群的手頓住了，顯然是沒想到自己會聽見這麼娘們唧唧的一個詞，「說什麼呢？」

李程秀趁機就從他懷裡逃走了。

「你還敢跑！」邵群佯怒一罵，馬上就追到他背後抱住他，李程秀被他撞了一下嚇了一跳，邵群幹脆就攔腰把他提起來抱了進去，兩個人擠在廚房水池前邊兒削梨。

他倒不是因為愁什麼，公司一時半會兒肯定也倒不了，他自己一個人倒是沒什麼，再累也能撐過去。

可他今天就是開個門都怕小周把什麼不好的東西給帶到他們家裡邊兒，誰知道小周的車有沒有被誰摸過下車遇到什麼人，他家裡還有老婆孩子，這兩個人要是出了什麼事兒……他想都不敢想。

而且李程秀比他還憋屈，他起碼有一個月沒有走出家門了，邵群也不讓。

打從警報響起的那天起，家裡要買什麼要扔什麼全都是他一個人幹，而且是搶著幹，他跟李程秀最好的時候都沒這麼鞍前馬後過，可見情勢多逼人。

正正早就回自己屋裡睡了，茶杯也窩在正正的床邊，他們兩個人就吃著水果坐在沙發上聊聊天。

「你還不困麼？」李程秀看了眼牆上滴答的鐘，「都十點了。」

這破節目邵群早就看不下去了，就是陪著他說話，一點困意都沒有。平時出門有工作，可以帶著李程秀跑步健身，天氣好了全家人一塊兒逛街，北京城這麼大，玩兒的地方就別說了，科技館博物館寓教於樂的地方挨個兒輪一遍，也夠他們一家人輪一個月的。

現在成天悶在家裡渾身的力氣都使不出去。

又不能天天使在一個地方。

李程秀覺得就這麼靠在邵群身上也很愜意，他是個隨遇而安的人，只要他們一家人都健健康康的，雖然不能出門，可是他們都在一起，他不覺得這樣的日子有什麼難熬。

災難總會過去的。

他抱著的是他得之不易的福祉，他覺得老天爺不會這麼無情再要奪走它。

所以他在家這一個月也不無聊，正正要用電腦上課，他要陪著，茶杯精力過剩也要人陪著玩，還有一堆家務和做飯……

他們蓋著一條毯子，背後是男人暖熱的胸膛，耳邊電視的聲音在逐漸模糊，邵群抱著他的力道讓他覺得很安心，沒一會兒倆人就都開始打瞌睡了。

「噔噔噔噔噔噔——」

李程秀被手機的聲音嚇得渾身一抖，馬上睜開了眼睛，「什麼事？」

「別怕，手機。」邵群也給這一下嚇得不輕，皺著眉拿過他的手機一看，「這麼晚打電話來他什麼毛病？」

「誰啊？」李程秀拿過手機，「小輝？」

視頻一接通那邊馬上出現一張慘白又驚喜的臉：「程秀你還沒睡啊！」

李程秀嚇愣了一下，發出一個音節：「沒。」

「你嚇到了吧？哈哈哈我敷面膜呢！」溫小輝對著手機撥弄了下皺起來的面膜，他的嘴因為不想做大動作都是閉著說話的。

李程秀問道：「你找我什麼事？」

「什麼事兒也別理，都什麼時候了。」邵群冷著臉看都不想看這個怪物，把手機抽走了。

「你怎麼回事兒！我又不找你！我找你老婆！程秀——程秀程秀程秀——」溫小輝在那邊扯著嗓子半抿著嘴不停地叫李程秀的名字，那滑稽的樣子把李程秀逗笑了，把手機拿了回來，「我喊了幾個人，咱們打牌吧！拿手機我來開房，跟你說這半個多月可把我憋壞了你是不知道……誒我艹幹什麼你！你還我手機我警告你洛羿老子今天一定要打牌你別想——」

李程秀看著熒幕里畫面一閃，黑了。

邵群嗤笑了一聲兒，活該。

時間確實不早了，客廳里蓋著毯子也冷，他們幹脆就回屋了。

「你說別人都在家裡幹些什麼啊？」黑暗裡，他們面對面抱著，李程秀也暫時不想睡覺。

邵群笑問道：「你想知道？」

「嗯？」

邵群咧嘴一笑，大手壓著李程秀的肩膀一把把他推平在床上，兩隻手橫在他的臉側自上而下俯視著他。

雖然沒開燈，但是李程秀還是能看到邵群眼裡野獸般危險的光。

這光芒不管看多少次總讓他心跳加快，讓他覺得自己像是待宰的羔羊，要被他吞吃入腹，連骨頭都不剩。

他忍不住紅了臉：「我、我知道了……咱們睡覺吧……」

邵群說著好，卻把手直接伸進了他的褲子里。

「啊！」李程秀嚇了一跳，剛本能地攥住邵群的手腕，那個見鬼的電話又打了過來，倆人又都嚇個激靈。

現成的救命稻草，李程秀不顧邵群阻攔撥開他的手硬是接了起來。

「不好意思啊剛才我剛掉線了……」溫小輝臉上有點尷尬，頭髮亂糟糟，面膜也沒了，臉上還帶著不自然的潮紅，「那個什麼……對了，打牌的事兒……」

邵群真想隔著熒幕就能揍他一頓，冷哼了一聲兒，把床頭燈給拍開了，自己手裡玩著手機耳朵一直注意著旁邊兒，沒打算管。

直到溫小輝說『我還叫了黎大哥』，他渾身的細胞就都醒了。

溫小輝很快開了個房間，拉了個群把他們都邀請進去，用電腦開視頻，摩拳擦掌，這可是他用巨大的代價才換來的機會，要不贏個幾千塊他心裡都不舒坦。

「這麼著，一家派一個代表啊，兩個人不能上一桌，可以輪著打。」溫小輝仗著有洛羿在旁邊兒，早就看見邵群跟趙錦辛兩個混蛋的錢包在向他招手了。

「小輝，口水流下來了。」黎朔笑道。

溫小輝很配合地擦了下嘴角，嘿嘿一笑。

趙錦辛對著攝像頭給他們打了個招呼，看見他哥跟嫂子在中間第一排那個小格子里，還拋了個飛吻。

「還有一個誰啊？」黎朔看著裡面只有三個畫面。

溫小輝想了一下，忽然哈哈哈哈大笑起來：「靠！小媽！本來是叫他的，但是他知道我叫了你們就不來了！哎喲真是笑死我了，他封小區那會兒秦子蛟正好不在北京，現在是他回不來你出不去的根本就見不到面，他都一個月沒有性|生活了要見著我們這些天天都……」

溫小輝忽然就頓住了，所有的熒幕都透著一股尷尬，黎朔只是微微笑著，李程秀連臉都別開了。

「……嗨，說就說唄！做都做了說兩句怕什麼！大家都一樣！」溫小輝馬上就緩過勁兒來，「你們誰再拉一個來，趕緊的，誰都別想耽誤老子圈錢！叫個有錢輸得起的來！」

他這個態度，表明自己是穩贏了。

邵群摸到手機打了個電話。

不過幾分鐘，第四個方框里出現了簡隋英慵懶英俊的臉，他人還躺在床上，兩隻胳膊都擱在胸口頭枕著一個人的肩，顯然手機是別人舉著。

溫小輝馬上就吹口哨了：「帥哥啊。」

簡隋英沒怎麼理他，就點了點頭，但看樣子還是挺高興的，懶懶地說了句：「你打我看著，提點提點你。」

李玉笑著應了句好，環過他肩膀把他往自己身上拖了拖讓他們倆都能看到熒幕。

都是閑的發慌了，不然誰都不會理溫小輝這種半夜找牌打破壞夜生活的行為。

現在已經變成了愛什麼時候都能做但是湊齊一堆人打牌不是那麼容易的局面。

溫小輝搓了搓手掌，大手一揮：「開局！」

李程秀也不怎麼會，他基本上就是邵群讓他出哪個他就出哪個，哪個出錯了他要溫小輝開始嘲笑他才知道。

黎朔就顯得比較從容，端正的臉上都是令人著迷的微笑。趙錦辛覺得自己光看著有點兒無聊，就一直找機會換姿勢，高大的身軀非要鑽到黎朔的胳膊裡邊兒讓他抱著，坐在黎朔腿上指點江山，不安分的屁股總是扭來扭去，還要捏著嗓子裝作裡面甜美的女聲機器人，大手妖嬈一甩：「黎叔叔你怎麼不聽人家的出東風啦~你看又要輸了~」

惹得溫小輝都沒心思看牌眼睛直盯著畫面拍著大腿狂笑。

畫面里除了邵群他們都看得挺想笑的，李程秀微微彎起嘴角，看了眼邵群：「我出什麼啊？」

邵群沒好氣：「隨便出一個，反正這局贏不了。」

一個多小時下來他們嘩嘩打了十幾圈兒，最後當然是溫小輝贏得最多，抱著洛羿就親了一大口，李玉跟趙錦辛次之，邵群最慘，退出房間對著視頻就開始罵：「你幹什麼你我們家的臉都讓你丟盡了！」

「哥你自己不夠溫柔還要怪別人。」趙錦辛壓根不當回事兒，脖子一扭，看著黎朔，「黎叔叔我今晚乖吧。」

「乖。」黎朔笑著摸了摸他的濃黑的頭髮。

邵群朝天翻了個白眼。

「結賬結賬了啊！」溫小輝吆喝著，「紅包先發過來！」

幾個紅包刷刷刷出現在聊天界面，還有一個轉賬的。

「怎麼回事兒不說好一比十的嘛！這才幾個錢。」他一個個收完，倒也沒計較，抽空說了句，「都等著別退出視頻啊。」

「還有什麼事，時間挺晚的了。」黎朔道，「你不要保養的麼？」

「面膜我都提前敷好了，而且就是因為馬上十二點。」溫小輝笑著把視線在所有的熒幕上轉了一圈兒，看著右上角的數字變成了四個零，他興奮地叫了一聲兒，「到情人節了！所有人情人節快樂！怎麼樣，為了這個特殊的情人節，咱們開酒喝一杯吧！」

聽著他亢奮的聲音，所有人都安靜下來。

是啊，從來沒有過過這樣一個情人節，沒有張燈結綵的商家，沒有賣著漲價玫瑰花的路邊小販，沒有一對對攜手逛街的情侶，沒有大排長龍的餐廳，他們只能在家裡守護著自己和家人的安全。

有的甚至只能遠遠擔心著。

「這麼晚了喝什麼……」

李程秀扯了邵群一下，「喝吧，我沒事兒。」

「就是，他又不是懷了孩子你幹什麼不讓人喝！」溫小輝大聲抗|議著，讓洛羿把早就醒好的紅酒給倒好端了過來。

「小輝你說什麼呢！」李程秀鬧了個大紅臉。

「我去拿。」趙錦辛從黎朔懷裡出來的時候手『不小心』『輕輕』碰到哪個部位，讓黎朔臉色一變，有些警告地看著他。趙錦辛挑眉，極具風情的桃花眼簡直比最名貴的葡萄酒還要醉人，「黎叔叔想喝98年的梅洛還是97年的羅曼尼康帝？」

「靠！老公這裡有人在你面前炫富！」溫小輝聽到名字就跳起來了，「洛羿我們家有康帝嘛？拿出來！」

熒幕外頭傳來一個無奈的聲音：「康帝在你手裡你都不知道。」

黎朔笑了笑，作為這裡最年長的大哥，他第一個舉杯：「願我們所有人都平安。」

「對！所有人都平安！所有的人都要好好兒的！我得年年都看著你們給我養眼睛！」溫小輝跪在床上壓在洛羿的背上，伸直了胳膊對著攝像頭跟所有人隔空祝酒，「雖然我不想這麼說，但秦子蛟還是快點兒回來吧，我小媽都快憋壞了哈哈哈！」

「你意思意思就行了。」邵群跟李程秀碰了碰杯，酒液晃漾著，喝了一口之後對著簡隋英的窗口舉了舉杯。

知道對面估計也被公司的事兒煩的夠嗆。

溫小輝為了不浪費這死貴死貴的紅酒愣是一輪一輪起著話頭，幾個人嘻嘻哈哈，說話間不知不覺就把手裡的酒都喝光了，李程秀酒量最差，喝了之後沒一會兒就犯困，靠在邵群肩上睡著了。

「我媳婦兒困了，走了。」邵群也沒多留，跟簡隋英寒暄了兩句就關了機。

「簡哥你也差不多困了吧？」李玉在旁邊想拿他的酒杯，被簡隋英直接躲過，「我不困，這才幾點。」

「你還不困？你困得都說胡話了。」

簡隋英嘖了一聲兒回頭盯了他一眼，這一眼酒杯就給他搶走了，李玉一口替他都喝了，看著他，「現在困了麼？」

「我看你就是閑的沒事兒找揍……算了算了，暖床去。」

他們倆也走了。溫小輝喝得多，還沒笑完他們，黎朔溫柔帶著微醺的聲音也傳過來：「我們也要休息了，你早點睡，不然多少面膜都要長皺紋……」

趙錦辛催促的聲音遠遠傳過來，「黎叔叔你再不上床來我都要長皺紋了——」

「來了。」黎朔笑著關上筆記本，轉身就被一個人撲進了懷裡，還沒開口眼前天旋地轉地就被趙錦辛攔腰抱起帶到了床上。

趙錦辛壓著他，用手指描摹著黎朔性感的唇形，「高興麼？今晚。」

黎朔的眼角因為酒意也微微泛紅：「高興，知道大家都好就行了。」

趙錦辛哼了一聲兒，「我們在家兩個人二人世界就不高興麼？」

「天天都在一起出不了門算什麼二人世界，這叫一起禁足。」

「黎叔叔太過分了，居然把跟我關在一起叫做禁足。」趙錦辛噙住他的唇，深深淺淺地吻著，「跟我在一起叫禁足麼？那叫度蜜月，你告訴我，這一個月你哪天過得一樣了？」

黎朔覺出他話里的意味深長，簡直哭笑不得：「就你花樣多，行了吧。」

「那是。」趙錦辛挺驕傲地說。

溫小輝喝完了什麼都不管，仗著自己醉了什麼都讓洛羿幫忙幹，到最後只知道自己被人抱在懷裡，連自己是在哪兒睡的都不知道了。

洛羿聽著他閉著眼哼哼唧唧地叫『我要數錢』，然後是『媽』，『小媽』。

他像哄孩子一樣輕輕拍著他的背，溫小輝才漸漸地沒了聲音。

他們和所有人一樣都處在危險之中，他們謹慎，但不恐慌，擔憂，但不懼怕，就算只是窩在白來平米的地方小心翼翼地生活，有親人的陪伴，有愛人給予的溫暖和依靠，他們心裡的勇氣和希望也不會熄滅。

這一切終將會過去，而他們唯一能做的，就是保護好自己，努力尋找所有可能的快樂，學會相信和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