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鬼域下了一場綿綿細雨，渡口撐船擺渡的司徒傳來消息，說那位上神帶著三人回來了。

知風得到消息時，從床上滾了下來。忙套上短靴，穿著一身白色中衣便急奔出去。

在不夜樓外見小船靠岸，船內陸續有人上岸，他一眼便找到了那個心心念念的身影。

「東黎！」他高呵一聲，遠處那人聞聲朝他這處看過來。

穿過蒙蒙煙雨，還未看清來人的身影，知風便跳到他身上，雙跳盤著腰身，整個人都掛在了東黎身上。

好像只有這樣的擁抱，才能配得上他日日夜夜猛烈的思念。

聶秦見狀，想上前提醒知風東黎身上有傷，被東黎暗下阻止。

「對不對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知風將腦袋埋在東黎溫熱的脖頸里，悶聲道歉。

東黎怕他摔下去，趕忙兜住他，緊緊抱在懷裡。

「我好想你……」知風覺得委屈，嗓子眼忽然似被灼傷了般，說起話來直疼「我錯了，我以後再也不罵你了，我說的那些話都是氣話，你不要生氣了好不好……」

「不會。」東黎揉了揉知風腦袋，又道「外面下著雨，豆豆還沒醒過來，我們先回去好嗎？」

「好，都聽你的！」知風從東黎身上蹦下來，才看清這三人，滿身的傷痕。

王懷遠抱著豆豆躲在船內，全然一副失魂的模樣，木木的杵在那裡。

「給我吧。」知風過去從王懷遠手上接過豆豆。

王懷遠空舉著手片刻才看到豆豆被接過去了，見旁人皆上了岸，便跟在他們身後進了不夜樓。

聶秦一進去便嚷著要休息「我不管了，我要去睡覺，這一個月都沒睡上一個安穩覺，誰也不許來打擾我。」

其餘的人聚在了東黎原來那間房，東黎簡單交代了一下此行遇見的事情，無非是被魔族困住，用豆豆脅迫他投降。

這才周旋了一個多月。

「以後你可不許這樣。」知風握著東黎的手，責備起來「一聲不吭的去做這麼危險的事情，說起來，這些是我該去做的才是，你不知道我這段日子是怎麼過來了，日日提心弔膽，夜夜不得安寧。」

「現在沒事了。」東黎安慰他。

王懷遠不便再待下去，他去將豆豆抱起來，默然離開了這間屋子。

至始至終，王懷遠都未曾說過一句話。

知風追出去「懷遠！」

前方那人頓了腳步，之後便沒了動作，知風只能面對他那個蕭條的背影說一句「對不起。」

這一句對不起，灼得大將軍淚眼婆娑。

可是再多的對不起，也換不回那些陪他出生入死的兄弟了。他們如同螻蟻一般遭受殺戮，毫無反擊之力，他們曾是鐵血錚錚的好男兒，臨死也不喊一聲求饒，可王懷遠不能忽視他們一雙雙眸子向他投來的求救眼神，而他束手無策，眼睜睜看著一個又一個的人倒下，他，束手無策……

這些原本可以不發生的，倘若解知風早一點將這些事情告訴他。

可誰也沒有義務要為你那些士兵負責，誰也沒有責任要告訴你事情的真相，所以他恨自己連個怪罪的人都沒有。

「懷遠！」知風見他逃也似的跑走，心頭很不是滋味。

沒過多久，王懷遠又從屋裡出來，頭也不回走出了不夜樓。

知風急忙追出去，在街上攔住他「你去哪裡？！跟我回去！」

王懷遠甩開解知風「滾開。」

解知風非但沒有滾開，還上前握住他雙肩，迫使他看向自己「我不會讓你走的，我知道你想回去報仇，但你這樣出去不是報仇是送命，我就是死也不放你走！」

「解知風！」王懷遠怒吼一聲他的名字「你憑什麼管我？！我跟你很熟嗎？！」

「不管你說什麼，我都不鬆手！」

「你讓我走！我死也要跟他們死在一起！我不能一個人苟且偷生，我是他們的將軍！他們信我，把命交給我！你明白嗎？你明白嗎？！」

「我明白我明白，但是你去送死了又能怎麼樣？他們也不會活過來了，他們在天有靈，不會想看到你這樣自暴自棄！你說的對，你是他們的將軍，他們倚仗你，在他們心中你是不倒的戰神，所以你更不能像現在這樣，寒了他們的心！」

「你不懂！我什麼都做不了，什麼都做不了，我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他們一個一個倒下去，像螻蛄一樣被踐踏……」

王懷遠哭喊著，身體脫力一樣緩緩往下滑，最終跌坐在濕漉漉的地面上。

知風蹲在一旁抱著他「懷遠，會好起來的，外面還有好多人等著我們去救，我們不可以倒下的你明白嗎？」

「我什麼都跟你說……可是你呢，你瞞了我多少事情，若不是高庄為了刺激我將你的底細說出來，我至今還被蒙在鼓裡，你接近我，是受命於誰？你暗中在做什麼？這些你可有向我說過一個字？有嗎？啊？！……」

「對不起，對不起……」對此，知風也只能說一句對不起，所謂忠義不能兩全，大概便是這樣罷了。

「我折了這麼多兄弟在你的任務里……你就跟我說一句對不起……哈哈……哈……」

「懷遠……」

「你的至親丟了性命，有人為你闖地府搶人，不惜得罪整個天界，可是我呢？我呢？！我的至親在我眼前死了，我便只能看著嗎？！」

知風不知該如何安慰他，好像這一切悲劇的源頭都是自己一手造成的，他站在這樣的一個位置，說什麼都無力虛偽。

可是他剛剛說什麼闖地府？什麼得罪天界？

雨還在下，兩人在細雨里打濕了衣裳，狼狽至極。在解知風心中，王懷遠向來傲氣凜然，在沙場里滾過的人，從狼煙中走來的人，好似沒有什麼能讓他畏懼，對生死也看淡。

這一刻卻在解知風眼前崩潰，解知風深愧不已，心疼不已。

他曾是多麼驕傲的一個人啊……將門之後，百姓愛戴，武藝超群，士兵忠心，一朝一夕這一切都化為烏有，發現自己的渺小，承認自己的無能……對他而言，太難了。

「坐在這裡做什麼？外面下著雨呢！」駱雲姍姍來遲，倒遇見了此刻的知風和懷遠。

「你來的正好，幫我扶他進去吧。」知風慢慢起身。

駱雲審視了一下王懷遠，遲疑片刻後，才動手幫忙。

王懷遠方才情緒太過激，這下便沒了氣力，任由二人架著往不夜樓去。

身處亂世，誰都是在不斷的失去，又從失去的悲憤中剝繭抽絲，長出一副刀槍不入的模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