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1 金紋鼎·生長
小說: 我可能遇到個假宿敵 作者:斗酒八千 字數:3201 更新時間:2020-02-28 02:01:19
畫上男子靜靜睡著,長睫下垂,沒有回答。
沒有想像中氣急敗壞的模樣,哪怕這人活生生坐在自己面前,恐怕也不會給自己什麼臉色。
好臉色也無,壞臉色也無。
顏乘倍感無趣,旋轉著杯中的液體,似不經意間問:「值麼?為了一個女人,搭上自己性命。」
「或者說你是真的為了穆家?又或者你有別的想法——可是你究竟在想什麼呢?」
依舊沒有回應,也永遠不可能有回應。
顏乘冷笑一聲,茶杯重重放下,杯底竟出現了裂痕。隨後又平淡起身,輕手收了畫卷,又彎腰撿起紅繩,一邊系好一邊推門。
涼爽的晚風撲面而來,顏乘被這麼一吹,竟一時間忘了自己為什麼要出門。他又吹了幾秒,皺起眉頭。
「我為什麼要去看那小孩?哄完了就算了!」
顏乘惡狠狠地想,又轉身回去,「碰」地一下關上了門。
區區轉念,便錯過了另一個房間發生的,叫人難以置信的景象。
因為穆知行正在房內,手指沾水,在木桌畫了個契陣。
平常人看沒什麼,或許還會以為這孩子勤學好練,學習契陣到深夜。然而桌上的契陣看似普通,仔細觀察卻又似乎沒有任何一個人見過——若顏乘不死要面子地放棄那個「看小孩」的念頭,說不定還能將穆知行捉個現行。
因為穆知行正做著極少數人才能做到的事——改陣。
只見穆知行熟練地擦幹幾筆,又沾水重新補上去,那契陣便完全不一樣起來。只見那契陣鋪滿桌面,複雜符號糾纏交錯,又隱隱透出些許美感。在穆知行一筆一劃下,契陣又隨著水分蒸發,逐漸消失。
「生長,抑制……不對……」
穆知行咳兩聲,輕鬆感隨著時間流逝,手也變得沉重起來。他抬起青袖抹了抹嘴角,微微蹙眉,又加重力道修改了剩餘的部分。
「呀!」窗檯上,不知何時飛來一隻赤目鴉。穆知行抽空抬頭看了眼,居然不是原來的那個了。
原來的被自己嚇跑了麼?姑且就叫二號吧。穆知行輕輕笑了笑,又伸手沾上水,手指頭卻在顫抖。
落下最後一筆,穆知行一眼將改好的契陣記下,便跌跌撞撞地從椅子上起身,開始重重地咳嗽。
赤目鴉二號被這突如其來的咳嗽驚得呼啦一下展開雙翼,低著頭躍入屋內,一腳踏上木桌。
素素大抵還在和顧才生一塊兒借馬,因此整個客房只有穆知行一人。哪怕如此,穆知行還是盡量地放小了聲音,防止另一座房屋的顏乘聽到一絲動靜。
赤目鴉見穆知行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樣,被嚇到不斷反覆橫跳。哪怕鳥類不能展現太多表情,但穆知行還是感受到了赤目鴉的焦慮。
「沒事……去哪兒?……咳咳咳!!」穆知行一個不穩,後退幾步,仰頭絆倒在地。手背細嫩的皮膚磕到桌角,裂開了個小豁口,幾滴血液滴到地上。
赤目鴉嘩啦扇了下翅膀,紅目視線順著滴落的鮮血往下,凄啞地嘶叫一聲。
那鮮紅的血液,竟在地上迅速結成冰片。穆知行手背的傷口也因為溢出的血液覆上層薄冰,反而迅速止了血。
好冷,好冷。
骨頭很酸,肌肉被撕扯一般疼痛。
穆知行就這麼躺在地上,幹脆側身,雙手抱肩蜷起身子,控制不住地顫抖。
散亂黑髮鋪於周身,竟肉眼可見地生長起來,穆知行整個人的身軀潛移默化間,似乎也變大了那麼一些。
換做以往,寒毒不會發作這麼厲害的,可惜偏偏碰到了生長期。
不行,再長下去,會被發現端倪的。
穆知行無奈地嘶了口氣,強行伸出半截手指,攤開另一隻手,在手心裡畫了個契陣,分明就是桌面上的縮小版。
這是他剛想出來的,還沒來得及試驗的契陣。這本是一些販賣植物的商販常用來抑制綠苗生長,以保證美觀的陣法。穆知行預感到什麼,從顏乘那兒離開,便立刻獨自花了一個時辰改進,使之能作用在人身上。
他一年長一次、半年長一次、三個月長一次……仔細算到現在,這孩童的軀體又到「瘋長期」了。
他能靠修改的契陣著抑制著,瞞下一次,可第二第三次呢?這之後,生長期的間隔越來越近,他總不能永遠是個孩童。
契陣生效,生長的頭髮和骨骼終於緩緩停止,恢復了正常。穆知行又躺了會兒,渾身酸痛得不行,四肢僵硬,也不知是被凍的還是被痛的。
這可真是——
穆知行緩了一陣,努努力翻個身,四仰八叉地平攤在地上,吐出一口濁氣。
慘啊。
……其實還行,好歹醒著。穆知行想,上一次的生長期活生生把自己疼暈了,不然也不會有人販子把自己賣到這個小族裡。
桌上的赤目鴉見狀,同情地跳到穆知行身邊。穆知行不客氣地伸手胡亂擼了把鳥毛,望著天花板,暗暗計算著他在顏乘手上的「存活日」。
他這樣抑制著,總有那麼一天會失效。而那天,或許就可能會發生清尊兒子「一夜長大」的事情。
然後就會有「清尊復活」的事情。
他還能瞞多久?
或許是三個月後,或許是一年。總而言之,以顏乘今天的態度來看,只要他不知道自己是清尊,那麼就不會對自己動手。
甚至對小孩子異常有耐心?比如素素?
穆知行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他以前似乎還從未見過顏乘面對小孩的樣子。
「吱呀——!」
門猝不及防被推開,穆知行一陣心跳,腦子還沒回過神,身子已經條件反射地躲起來,攬著赤目鴉滾到了床底下。
想曹操曹操到?!
只聽推門過後,腳步聲回蕩在空曠的房間里。
「禾知?」
穆知行心梗了,還真是顏乘啊!
「嘖,」顏乘的聲音聽起來有點不耐煩,聲音凍到了冰點,「躲哪去了?」
腳步聲愈發逼近,穆知行甚至看到了顏乘腳上的流雲墨靴。他又望了眼身旁烏漆墨黑,僅有一雙靈動紅目的赤目鴉,伸手合上了烏鴉眼皮,推向角落。
赤目鴉二號:……
下一秒,穆知行躺屍在地,作出睡覺滾到床底的假象,安詳地被拽了出來。
顏乘將禾知拽出來後,對方還是渾身灰塵,閉著眼一臉迷迷糊糊的樣子,像是根本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手倒是冷得可怕。
顏乘本眯著眼要叫醒這小孩,可是看到了禾知的面容,忽然間又頓住了。
禾知睡著的模樣,竟也像極了畫像上的人……不知是不是錯覺,禾知是越發像他父親了。
舉手投足都有他的影子。
鬼使神差地,顏乘只是不滿地皺了下眉,抱起禾知,放到床上。
……真輕。
顏乘又脫下禾知沾灰的薄衫,豪氣又嫌棄地扔到角落,將帶來的棉質青衣放到床頭。
穆知行一路提心弔膽,在顏乘懷裡的那幾秒鐘尤為強烈,被脫衣服那刻達到了頂峰。直到顏乘沒再碰自己,才慢慢放鬆下來。
他好不容易壓過生長期,身子本就疲憊,眼睛還一直合著,合久了,好像真的困了。
迷糊間穆知行翻了個身,被子不知被誰掖了下,旋即是一聲微不可聞的冷笑,又接著門關的聲音。
睡過去前,穆知行又隱隱覺得,這輕手輕腳的場景,似乎在哪發生過。
哪裡呢?
哪怕發生過,自己也是睡著的,便也想不起來了。
他難得又睡了個無夢好眠,第二天醒來,反倒神清氣爽的,骨骼與強行生長的酸痛也消失殆盡,體內只剩寒毒發作殘留的冷氣。
穆知行搓搓手,發現身旁又多了件棉質長衫,依舊是青色,卻比薄衫厚了不少。
他手臂一伸套上長衫——袖子短了一點。
……一不小心長高了。
他再往桌子上看,赤目鴉二號不知何時出現,見穆知行跟沒事人似的後,便一掃昨晚焦躁,冷酷地死死盯著自己。
……一不小心忘了從床底拿出來了。
「對不起,」穆知行誠懇地道,「你昨晚來是為了叫我去哪?現在還來得及嗎?」
赤目鴉二號吼了聲,展翅翱翔,無影無蹤。
又氣跑一個。
穆知行沒有閑著,而是迅速給自己束了發,跟著赤目鴉從窗口跳出。艷陽依舊,烏鴉盤旋的黑色身影,在湛藍的天空下尤為突出,彷彿在指向什麼地方。
穆知行隱約猜到赤目鴉所指之地,便抬腳趕去。結果沒走幾步,就被一匹馬攔了下來。
「要出發了,你去哪?」
顏乘手握韁繩,似笑非笑地低頭望著。穆知行謊撒得面不改色:「我想走之前看看南宮鎖。」
「小孩子真是麻煩,」顏乘居高臨下,「上來。」
「我還不想馬上走……」
「叫你上來沒聽見嗎?」
穆知行猶豫了會兒,拉著顏乘的手坐到了前方。
小孩的身子果真和昨日早晨一般涼快。顏乘眯眼,低頭望了眼禾知的發頂,他坐著才堪堪到自己胸口高。
騎馬的確是快了許多,彷彿也就沒跑多久,顏乘便帶穆知行到了南宮鎖先前住的,空曠又破舊的瓦房。
大門敞開,張衛李守焦頭爛額地四處串,裡頭走出了氣急敗壞的家主,手裡抖著一張寫滿字的紙張,隱約看見了什麼「出走」、「參軍」的字眼。
家主南宮陟看到顏乘與穆知行共乘一匹馬,下意識欣喜地問道:「你們是來幫我找鎖兒的?」
「真巧,」顏乘在穆知行背後,韁繩一抖,笑得毫無感情,「你的朋友南宮鎖又失蹤了。」
穆知行:……
小孩子真是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