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夜樓到了晚飯後，總是載歌載舞的。那尊爵坐上的幾人，正在商討著什麼重要的事情，還起了分歧。

「我不同意。」駱雲靠在雕花紅欄上，慵懶的神色遊走在席位上「你們要去送死我不攔著，但是知風得留在鬼域。」

「別人都能死得，為什麼我不行？」知風好笑的回道。

「你的命比別人的要珍貴一些。」駱雲直言不諱，也不消顧及坐上旁人的感受。

「別跟我扯這些有的沒的，我要走。」知風去意已決，無謂再爭論。

「你只管試試，看能不能出這鬼域，斷腸河它就在那，你若不怕疼，便再跳幾次。」駱雲被他惹怒了，說出來的話都帶著狠「我總會留你一口氣在，你跳一次，我便救一次。」

「……」知風深知跟這種不講道理的人說不到一塊去，對於知風是否離開鬼域的意見，他兩是不能有共識的，且誰也不會退步。

「不如，解先生便聽鬼王的，留在這兒，我們若是在外邊出了事，起碼還有個能接應的。」柳蘇接話道。

「你看，人家柳姑娘都比你懂理。」駱雲道。

「依我看啊，誰都別出去了最好。」聶秦搖著摺扇，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再等個兩三年，等人族死絕了，大家豈不是可以坐收漁翁之利。」

「少說風涼話。」駱雲啐了他一句。

「我說的不對嗎？」聶秦來了勁兒，收扇硬聲應他「這個也不能去，那位也不能死，就你們這樣，還想救人？魔族勢力日漸增長，到時候，我看你們當真就是給人送命去的。」

「再說了，原本只需我上去稟奏，天界便能相助。誰叫某些人啊，非要跑去地府搶人，攪得地府烏煙瘴氣，天君為了重整地府，也無心管人間的晦氣，這下好了，連著我也算作了一丘之貉。如今這局面，都是你們自己討的，你們不去收拾，便等著人族死絕吧。」

聶秦這些話雖不好聽，但卻都是事實。

他一襲話後，滿座靜了許久。

駱雲留下一語「人族死活與我何幹？他們要死便死了，我只知，知風不能死，若誰要助他離開鬼域，休怪我翻臉。」

他這句話是特意說給東黎聽，目送他憤然離去後，王懷遠也默然起身走了。

東黎未置一語，手指放在膝蓋上輕輕上下起伏，好似用心賞著耳邊悅耳的音律，桌上吵鬧，皆不入他耳。

待桌上之人不歡而散去，他才啟唇道「走吧。」

「你不勸我？」知風有些意外，本以為他會像過去一樣，會阻止自己以身試險。

東黎起身，向知風伸來一隻手「很失望？」

知風簽過他的手站起來「倒不是，只是有些，意外。」

「若你聽勸，我何嘗不想你留在這鬼域。」東黎牽著他走向迴廊的樓梯頭，小心翼翼的往下走「你心意已決，我再勸也是無用，既然留不下來，那便任你走，無論如何，我都在你身邊。」

「東黎。」知風暗暗發笑，一腳邁出不夜樓，他轉身摟住東黎脖子，踮腳在他臉上狠狠親了一下「我怎麼這麼喜歡你呢！」

與其叫他鬱郁終生，不如放他去完成他的心願，他本是翱翔蒼穹的雄鷹，每一片羽毛都寫著自由，東風殿留不下他，鬼域也關不住他。

「有個條件。」東黎又說。

「別說一個條件，一萬個我都答應你！」

「出去後，要聽話，凡事不可逞強。」

「好，我答應你。」

知風歡喜極了，負手大搖大擺的走在街上，東黎卻無他這般心情，還是擔憂得很。

「豆豆的事，謝謝你。」知風撐著河岸的木欄，回頭對東黎道。

他頭一次在王懷遠嘴裡聽到闖地府這件事時，不明白個中緣由，隨後也就淡忘了，方才又聽聶秦提起這件事，便推算到是東黎做的，還是為了救豆豆。

「你身上的傷……」

「無妨，一點小傷而已。」東黎淡然應答。

「為了這事，得罪天界，值得嗎？」知風問。

「值得，為你做什麼都值得。」

知風有些承受不住東黎這般深情的眼色，東黎越是待他坦誠，他越是心虛，甚至覺著自己配不上東黎這麼幹凈的愛。

他躲閃著東黎投來的眼神，好似下了極大的決心，深呼一口氣，道「我跟你說一個故事吧。」

「嗯。」

「在漠北的邊城，有一個操練營，原本是皇室貴族拿來消遣人，尋樂子的地方。有一個小孩，他的家鄉鬧了饑荒，隨著難民流竄到這座邊城，不幸被抓進了操練營，開始了非人的生活。」

「操練營有很多人，都是一些流浪的災民和囚犯，站在賞樂台上的公子們，最喜歡看的便是這些人自相殘殺，他們越瘋狂，台上的人便越開心。」

「日日如此，就像是一場沒有盡頭的噩夢。倘若那日能從二十個人中獲勝，夜裡便能得到一個饅頭作為食物，否則便只能喝潲水。」

「那個小孩喝了半個月的潲水，他獲得的第一個饅頭，是用一條人命換來的，他第一次殺人時，就像一頭餓極的野獸，甚至都沒有半點畏懼。」

「從那之後，他每日都要殺一個人，用來換晚飯的那個饅頭。忽然有一日，操練營來了一位公子，大家都叫他太子。關在鐵籠里的人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看見太子懲治平日里欺負他們的官差時，心裡很是高興。」

「操練營被太子全盤接管，不再是公子哥兒們消遣尋樂的地方了。變成了一個猶如地獄一般的，秘密基地。」

「太子的手段比那些紈絝子弟狠上許多，每天都有人在死去，多則上百，少則十幾個，小孩害怕極了，那些被送到這裡來的人，一個比一個強壯，一個比一個厲害……」

「為了保命，小孩無所不用其極，害過人，騙過人，殺過人，最後從那群人中被太子提了出來，去參加了一支神秘部隊的極端培訓。」

「學成一身本領，效忠帝王之家。」

知風述說這些過往時，不見他面上有一絲動容，倒像個說書的先生在講述一段旁人的故事。

東黎聽他說完後，久久不能平復心頭的情緒，那兩百年間，他早該去人間尋他，而非在長青山等候。

他若早一些尋到知風，是不是知風就不用遭遇那些苦難，可……不該這樣，知風不該遭受這些啊……他明明……

東黎輕輕抱住知風，不敢多用一分力氣，生怕會在這一身傷痛的身體上再加重幾分。

難怪，當初知風帶他離開月藤鏡時，能有那樣超脫常人的力量和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