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明康宮裡燃起了紅燭，燈火搖曳中，白衣樂師賣力演奏著，嬌艷的紅衣舞姬拋出紅繡球，皇帝微微笑著，伸了手去接。

殿門忽然被人推開，近來最為得寵的內侍洛寒衣一路小跑著進來，神色很是慌張，「陛下！陛下！不好了，不好了！」

李憂一愣神，繡球掉在桌子上，「咣當」一聲，打翻了青金色玲瓏酒盞。

淡紅色透明的酒液緩緩蜿蜒於桌面，沾濕了皇帝陛下衣服上的半隻龍爪。

樂師與舞姬不安地望向皇帝，樂曲與舞蹈都停了下來。

李憂抖了抖衣擺，不悅道，「何事？」

洛寒衣跪在台階下，小心翼翼去看李憂的神色，張了張嘴，卻沒說出話來，一副想說又不敢說的樣子。

李憂不耐煩道，「有話就說，等什麼呢？」

「啊……是、是！」

洛寒衣不再猶豫，「是宋大人，宋大人帶人圍了宮門，可能……可能是……」

洛寒衣的聲音越來越小，幾乎讓人聽不見了，「可能是造反了。」

李憂都不用聽見，猜也能猜出來，這位宋大人，造反了！

好啊！

朝中竟有人有此等勇氣，實在是不想活了！

李憂冷笑一聲，一抬下巴，「哪個宋大人？」

明兒九族都給他砍了，一溜兒人頭全掛城牆上！還都得面壁！

洛寒衣滿臉冷汗，「宋姚，宋丞相！」

宋……宋姚？

李憂瞳孔驟縮，「不可能！」

他繞過矮桌走下台階，步伐匆忙了些，衣擺帶翻了果盤，飽滿紅透的蘋果在桌上滾了幾滾，又落到地上。

重重一腳踹在洛寒衣的肩膀上，李憂臉色陰沉，「朕真是對你太好了，什麼人都敢算計了？」

洛寒衣臉色煞白，抖抖索索重新跪好，抖著聲音道，「奴、奴才不敢胡說！方才聽到喧鬧聲，奴才大著膽子去瞧了一眼，就、就瞧見宋大人帶著兵守在南邊宮門外，好多人吶！手裡還拿著刀！」

他講話向來顛三倒四，這會兒勉強能聽。好歹能讓人知道，宋姚造反了，還帶了人圍了宮門。

宋姚從來忠心耿耿，李憂自然不信他會造反。

可是洛寒衣畢竟也沒什麼複雜心思，他說的，假也假不了。

李憂沉默片刻，叫侍衛進來，隨手點了幾個人，「你、你、你！你們去看看！」

一去需要一刻鐘，回來也需要一刻鐘，按理說，半個時辰怎麼說也該到了。

然而已過了一個時辰，派出去的三人一個都沒有回來。

洛寒衣跪在窗邊，面色慘白，臉上是壓制不住的驚慌害怕。

他時而小心翼翼朝李憂的方向看一眼，時而偷偷透過帷幔的縫隙看向窗外。

窗外是暗沉的天色，借著殿內燭光，能看到窗口的梅樹模糊的輪廓。平日里覺得它形狀別緻，這會兒看去，倒像個妖怪張著手，彷彿立刻便要衝進來吃人了。

外頭隱隱傳來喧鬧聲，樂師與舞姬滿面惶然。柔弱而美麗的紅衣少女跪坐在地，掩面而泣。朦朧的燭光之下，那淚珠沾染了蒼白的面龐，尤其讓人心生憐愛。膽小的樂師在此等境況下，竟生出了些許膽氣，將她摟在懷中細細安慰。

李憂只看了一眼便沒再管他們，帶了洛寒衣，出了殿門。

承天樓，頂層。

向下望去，星星點點的火光擴散籠罩於大半個皇宮，隨著時間過去，範圍還在不斷擴大。

此刻，那造反的人想必在到處找他。不管那個人是不是宋姚，他，已經成功了。

自明康宮出來之後才發現，整座皇宮都被圍住了，包圍圈還在縮小。

寄以重望的金甲侍衛一個都不見了，只有濃濃的血腥味四處瀰漫。

李憂看著底下的景象，面色平靜，不知道在想什麼。

洛寒衣上來後便腿軟得站不住一般，癱在地上，這會兒正縮在角落瑟瑟發抖，不知道是冷的，還是怕的。

底下傳來腳步聲，越來越近，李憂沒有回頭，「宋大人？」

沒有等到回話，他轉身看去，樓梯邊有一高一矮兩個人影。

高的那個自然是宋姚，矮的那個他也認識。

李灝。

去年過繼來的兒子，前兩天剛立了太子。

李灝是嫣霞公主的兒子，李憂的外甥，今年十歲。

宋姚站在李灝身後，以一副保護者的姿態。

李憂看著他們，臉色陰沉下來。

李灝尚且有點良心，上前一步想要說點什麼，「父皇……」

李憂沒有聽他說話的意思，提升了聲音道，「時辰不早了，洛寒衣，送太子回宮就寢。」

洛寒衣扶著牆慢慢站起來，看得出腿還有點軟。

他慢慢挪到李灝身前，賠了個笑臉，雖然非常的難看，「太子殿下，與奴才走吧！」

借著不甚明亮的燭火，李灝看清了洛寒衣的臉，方才聽見名字的些許驚訝此刻轉變為震驚，「大哥？」

他轉向李憂，「父皇，這、這是怎麼回事？」

大哥不是外出遊學了嗎，為何會在陛下身邊！

李憂不打算搭理他，眼睛看著宋姚，抬起下巴點了點旁邊的桌子。

桌子上擺了一壺酒，兩個杯子，桌旁面對面擺著兩把椅子。

李憂當先坐下，擺出一個舒服而失禮的姿勢，之後一直直勾勾看著宋姚。

那邊洛寒衣又是作揖又是磕頭，再加上宋姚的點頭，小太子不情不願地隨著洛寒衣一起下樓了。

宋姚便在李憂對面坐下。

李憂親自拿起酒壺，先為自己倒了一杯，又要給宋姚倒。

宋姚垂下眼睛看著酒壺，聲音低沉，「毒酒？」

李憂動作一頓，仍舊為他倒了酒。

「是不是毒酒，就看宋大人敢不敢喝了。」

小太子在殿內等了許久，一直都沒有等到宋姚過來。

約好的一起去找玉璽然後偽造聖旨，宋姚不來，小太子也不知怎麼辦了。

忽然，殿外響起喧鬧聲，依稀聽得有人喊「走水了走水了！」「承天樓倒了！」

待他出來，正見那號稱高逾百尺，承天啟地的承天樓熊熊燃燒著，轟然倒地。

洛寒衣怔愣片刻，瘋狂向承天樓跑去，「陛下！陛下！」

一不小心，摔了一跤，圓溜溜地打了個滾，他沒感覺疼，爬起來接著跑。

「陛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