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再遇連帝，是三年後的戰場。

身穿金色鎧甲的連玖率領萬人大軍。他意氣風發，將我們的千人精兵圍剿在谷底。

連玖向我走來，那雙紫眸里，透著一抹淡淡的悲涼。

三年未見，連玖的容貌依舊俊美無雙，我想普天下也不會有他這般好看的男子了。只是他消瘦了不少，眼下有些發青，顯得疲憊。　

他看離弦的眼神略帶憎恨。

離弦知道，連玖是恨他三年前不告而別，恨他要與他兵刃相向。

離弦被那樣的眼神看得心痛，他咬了咬唇，想到是時候該做個了結。

離弦也憤恨地注視著他，連玖折磨了他這麼些年，今日他定要親手殺了他。

見他這樣，連玖卻輕蔑地笑了，他嘲諷的視線，直直刺向了他，就像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一樣。

雙方號令已下，戰場立即開始了廝殺。一名將士向連玖刺去，俊逸的男子用劍毫不留情地刺穿他，將他扔出去。 動作連貫，冰冷，好像他已經習慣了殺人。

至於離弦這邊，也有撲向他的敵人，在孟擅將軍的保護下，離弦應付得並不費力。

呀喝一聲，一名士兵不要命似的向他殺來，嗜血殺氣凌虐而來。孟擅將軍此時正在擊殺別的敵人，無法分神保護他。

而那人手中的長槍向他刺來，眼看著，他就要躲不掉。

連玖突然從馬上躍下，跳到了他的馬上。

那士兵一愣，陛下這是想活捉皇子？他愣神之時，孟擅將軍一刀抹了他的脖子，血賤四周，馬兒受驚。

戰馬帶著我和連玖一路狂奔脫離沙場，出奇的一路無阻，駐足在一個安靜的地方。

連玖將我從馬上抱了下來，他的手從剛才就一直抓在我手上拿著的一把短刀上，現在正流著血。然而他毫不在意手上的傷，好像完全沒有感到疼痛一般。

他反倒深深地看向了我。

「寶貝兒，朕終於找到你了。」他冰冷的聲音說著，奪過了我手上的刀。

離弦以為一切就在這裡結束了，他認命地閉上了眼睛。

沒想到，等來的卻是一個擁抱。他柔韌的身體緊緊地貼著他的身體，而他也聽到他的心跳聲。

離弦都不知道說什麼好了，心裡悶悶的，有話說不出來。

果然連玖就是連玖，還是這麼變態......

「你知道嗎？朕很想你。」他輕聲說著。

「別噁心我，你不知道我很恨你嗎？！」離弦一把推開他，他最討厭他輕視他的樣子了，有氣勢地威嚇道，「我可是來殺你的！」

連玖微微一愣，臉色很快陰鬱起來，銳利的眸光盯著他，「離弦，你真的很不乖，我見到你可是很高興的啊。可你呢，你想方設法地逃離我，想要殺我？」

離弦以同樣冰冷的目光盯著他，「我打不過你，要殺要剮悉聽尊便吧。」

連玖輕輕嘆息，「即使是我，面對這麼無情的你，心也會痛的。」

「都說了別噁心我！」離弦撇過頭了去，不再看向他。

身後的那道目光還是那樣熾熱，生怕別人不知道，他想把那人擁入懷中肆意憐愛。

他把背後留給敵人了，他想起幾年前連玖抱著他的情景，他嘲諷地看向連玖，「喂，連玖，你不會真愛上我了吧？」　

連玖慢慢向他靠近，他不斷地後退，終於被他逼到了一個死角。惡魔般攝人心魄的笑容，在俊俏的臉上悄然綻放，冰涼的手指抵上他的薄唇。

「我喜歡你，你為什麼就不相信呢？」連玖深情地看著他，聲音聽上去略帶失落。

他不甘地咬緊了嘴唇，他的臉還是如意料中的一樣湊了過來，久違的柔軟觸感，十分溫柔地撬開了我的唇。

連玖貪婪地吸允著他口中的甘甜，手掌與他的手指相握，五指相連。是他從沒有這麼溫柔過，還是他不曾在意過？他溫柔的神情亂了他的心跳，讓他不自覺地回吻了他。

迷離中，一個聲音將他喚回，只聽連玖輕佻地說著，「我說離弦，你也喜歡我的對吧？」

「不可能！」

「不喜歡的話，為什麼臉會這麼紅呢，為什麼心跳得這麼厲害呢？還有，床上的你，可是會露出那樣誘人的表情的啊。」連玖面不改色，說著一些讓人羞恥的話。

同時，他將那把閃著銀光的寒刀放回他的手上。

他無措地接過，那冰冷的觸感，讓寒意從心裡升起。

他不由奇怪，連玖這是想幹嘛？

連玖突然閉上了眼睛，「來，殺了我。」

面對這完全在意料之外的情況，他怔住了，不敢置信道，「為什麼？」

「怎麼了？離弦，這難道不是你所期望的嗎？」連玖問道。

「你真的以為我不敢殺你嗎？」未免太小看人了！

他攥緊拳，皺緊了眉，逼迫著看著連玖。

「不，只是我覺得，死在你的手裡，也不算壞。」連玖說著，再度靠近我的唇，貼了上來。他再度糾纏著他，加深了這個吻。

離弦沒有拒絕他的吻，身體不知道為什麼不聽他的話，一碰到連玖就會有感覺。

兩人抱在一起親密地接吻，此情此景，無論是任何人看來，他們都是一對親密的戀人，可他們必須有一個人殺了對方。

離弦的心裡第一次浮現出一個念頭，難道連玖，是真的喜歡他？

因為一個男人長得像他愛的女人，就可以去愛那個男人嗎？

真是讓人噁心！

而且.....一個帝王，怎會有真正的喜歡？

「那你最好別後悔！」離弦狠心地說道，拿著刀的手開始微微的顫抖。

他小心翼翼地靠近連玖，連玖的神情從容不變，他深深注視著眼前的人，好像要把他的樣子記下來，上窮碧落下黃泉，也不要忘記，若有來世，也一定要一眼認出他。

離弦遲遲沒有動手，連玖伸手抓著他的手，決絕地把刀一下子捅了進去。

連玖的身體軟了下來，倒在了他的身上。

他原來這麼輕的啊。

很好，他報仇了，成功的報仇了！三年裡日思夜想的事情，終於結束了。

可是為什麼呢？他的身體僵住了，開始沒來由的感到悲傷，一股巨大無力的悲傷。

「別走，就這樣抱著我一會兒。」連玖靠在他的懷裡，有些費力地說完。

離此弦的目光，卻停留在了連玖腰間的一塊玉上。他驚詫的發現，這塊玉，跟他腰間掛著的玉一模一樣。

「這塊玉是......」在他生辰出現在寢宮的禮物，皇姐給他的。

「連玖，你就真的這麼喜歡皇姐嗎？生氣她送我沒有送你？居然弄了塊一模一樣的戴在身上。」他抓緊連玖的下顎，像以前他無數次對他做的一樣，強迫他看向他。

連玖凄然地笑了，「很可笑吧，我怕你笑我，一直不敢告訴你。沒想到你這個傻瓜，竟會真的以為，我喜歡的是你皇姐。」

離弦怔住了，本就有所懷疑。這塊玉根本不是皇姐送他的，而是連玖給他的。

沒想到會是真的，他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會是這個結果。

連玖他，竟然一直是愛他的嗎？！

「阿弦，你哭了。」他的手撫上他的眼睛，為他輕輕抹去淚水。

我聽到他虛弱的聲音溫柔地說，「不要哭。」說完這句話，他的臉上又綻放出安詳的笑顏，他的手落下了。

那是他最後一次見到連玖。

如今，在孟擅將軍的幫助下，我順利登上了皇位，實現了北冥和紫雲真正意義上的統一。

他變得像連玖一樣狠厲無情，也開始理解身為帝王的連玖的無奈。

可是他不快樂。

他以前總想逃離連玖，現在卻總在寂寞的夜裡，想起那個男人，想起紫冥殿上的一點一滴。

仔細想想，連玖從沒有真正的傷害過他，就連他犯了過錯，他也是包庇袒護的態度。唯獨那次晗妃失子，他說恨不得殺了他，他才真正生氣了。

他逐漸搞不懂，每次都把他惹怒的譏笑聲里，連玖到底是什麼樣的表情呢？

記得連玖邪笑著，清澈的紫眸帶著一絲壞心的光芒。更深處的地方，透著的是淡淡哀傷和憐愛。

一行清淚滑下了他的臉頰。

他真是個笨蛋。

那樣的表情，明顯就像是在說「我愛你，不要離開我」一樣，為什麼他直到他死才懂他呢。

珠簾被撩開，清秀的面容出現在簾後，一個小巧可愛的女孩子膽怯地望過來。

女孩的面容與連玖有幾分相似，長大了定然也是個美人。這女孩豆蔻年華，出身不高，卻被我選為皇後。

今日的召見，想來她也是受寵若驚的。

離弦對她伸過手，「不要怕，朕很喜歡你。」

女孩兒有些猶豫，還是慢慢地向這邊走了過來。

「所以你不要離開，一直陪在朕的身邊，好嗎？」他溫柔地說道。

「好。」女孩的臉上也露出一個笑容，焦糖融化般的溫暖。她羞怯地把指尖放在他的手上，順勢撲進了他的懷裡。

下一個瞬間，她怔住了。

因為他也聽見，自己口中又情不自禁的說出了那兩個字，「......連玖。」

這時候，他才恍然大悟，原來他對連玖的感情，從來都不只是恨而已......

他殺死了連玖，卻沒能殺死一直在心底悄然滋生的情感。

所以，即使連玖死了，他卻依舊要受他束縛，永遠的束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