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紛紛望向來晚舟，有的目光憐憫，有的鼓嘴偷笑。

慕念雲輕咳一聲：「那麼開始吧。誰先來？」

白火煉站起，整一整坐皺的衣襟。

白火煉的助僮小燕立馬上前，躺倒在中央矮桌上，閉眼不動，扮作「病逝的母親」。

白火煉秒入戲。渾身冰冷褪去，彷彿換了個人。

他臉上起初並無悲傷，而是茫然。他僵硬著走至小燕身前，怔立須臾，身子忽的一抖，撲通跪坐在地。

他眼眶微紅，伸手欲要去撫小燕的臉。那指尖抖著，抖著，最終蜷縮回去，落在桌上，指甲扣住桌布，呲啦輕響。

「娘……」

積蓄的淚水霎時間滾落，白火煉腦袋低垂，肩膀顫抖著，空氣里只聽得到他喉嚨里的哽咽。

來晚舟站在一邊，覺得空氣都凝固住。

往日他看過的戲本兒，這種情況下大多會喊「你死的好慘吶」「你怎麼忍心丟下我一人」「為何不幹脆將我一起帶走」……

諸如此類。

哭也是誇張的嚎哭，錘地打滾如小孩撒潑，哭聲能沖開房頂的那種。

白火煉反其道而行。他沒說台詞，哭得也收斂，偏偏極具感染力，在場之人無不動容。

來晚舟叫苦不迭：完蛋了。

本以為白火煉是個靠臉吃飯的花瓶，沒想到實力這麼強！這還怎麼比？今兒怕是不僅報不了仇，還會給弟弟招黑吧？

白火煉的作秀結束，獲得滿堂喝彩。

白火煉掏出手帕擦拭眼淚，隨後起身，眼眶仍舊微紅，目光卻已恢復冰冷。

慕念雲看得過癮，笑盈盈將臉轉向來晚舟：「糖糖，到你啦。」

不等來晚舟說什麼，弟弟的助僮容容已經走到他面前，扮演「紅杏出牆的妻子」。這小姑娘低頭絞著衣帶，期期艾艾地道：「相公，對不起，我與秦郎兩情相悅，情難自禁。我腹中已有了他的骨肉，請你成全我們吧。」

哈？出軌就算了，還有了孽種？？？

這讓人如何祝福……

來晚舟的臉刷一下黑了，他壓一壓脾氣，勉為其難地張口：「好，我祝你們百……百……」

他想說「百年好合」，但這個詞兒彷彿刺著他的喉嚨，愣是吐不出。

來晚舟忽的想起弟弟來晚棠。

弟弟被青梅竹馬的戀人拋棄，那個臭女人領著新歡，當面告訴他，自己找到了真愛。

那時，弟弟便是像這樣，滿腔血淚咽下肚，笑著祝他們百年好合。

可是，憑什麼？

老實人就活該受委屈？

來晚舟那時不理解，現在也一樣接受無能。

呵，背叛丈夫，給丈夫戴綠帽，還妄想得到丈夫的祝福？祭天去吧你們這對狗男女！

於是，來晚舟將「百年好合」咽回去，面帶微笑，字正腔圓：「我祝福你們，百病纏身！百禍齊飛！百戰百殆！父不慈，子不孝！多活多受罪，早死早超生！」

話音一落，全場靜若死灰。

對面的容容被罵得狗血淋頭，愣了一剎，急忙小聲提醒：「公子，祝福，是祝福啦。」

來晚舟攤手：「這就是我最『誠摯』的祝福。」

眾人皆面面相覷。

只有慕念雲例外。她臉上露出一種奇異的微笑，點頭宣布比試結果：「不錯。兩人旗鼓相當，難分勝負。」

來晚舟有些意外：這樣也行？

白火煉似乎並不滿意慕念雲的裁判，冷冰冰看來晚舟一眼，起身離開。助僮小燕急忙跟上。

慕念雲拍拍來晚舟的肩：「糖糖，今天表現不錯，好好幹，戲坊不會虧待你的。」

比試在詭異的氣氛里結束。眾人陸陸續續散去。

容容摸著心口呼氣：「公子，你剛才嚇死我了，萬一姑姑生氣把你降級了，那可怎麼辦？」

來晚舟晃一晃摺扇，挑眉：「這叫——出其不意，兵行險招。」

「叫走了狗屎運吧。」容容翻個白眼，隨後被來晚舟的扇子吸引，「公子，這是你新買的扇子？還挺好看的。」

來晚舟的扇子不是普通的紙扇，叫做銀骨玉扇，是他父親贈予的武器。據說扇骨是千年巨蟒的骨頭所制。

「唔。」來晚舟怕話多露出破綻，含糊點頭。

還好，有驚無險地混入戲坊。

回到弟弟的廂房，來晚舟打開窗戶。

按照弟弟給的布局圖，從窗戶這裡可以看到白火煉的別院。院里黑漆漆沒有開燈，只隱約瞧見荷花池裡的青翠蓮葉。

睡得還挺早。

翌日。

容容進門，手上抱著一套衣服：「公子，把衣服換上。換完我們去演場。」

演場……等下，弟弟不是說，他在《今生恨》這部戲裡已經殺青了嗎？

來晚舟不會演戲，心裡沒底，登時有點慌：「今天要拍新戲？」

「不是，還是《今生恨》。」容容搖頭，「今天早上有個助演排練時摔傷了腿，姑姑說讓你頂替他。」

來晚舟愕然：「這麼說，我已經淪為配角了？」

「不知道。」容容愁眉苦臉，「姑姑沒有發通告說你降級，但是又讓你演配角……唉，她到底怎麼打算的，我也猜不透。」

來晚舟又問：「那我演哪個配角？」

容容舉了舉手上衣服，滿目哀傷：「演追殺太子的侍衛，連名字都沒有，上場就被白公子打飛的那種。」

被白火煉打飛……

來晚舟嘴角抽了抽：幹恁娘哦，要不要這麼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