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執悟腳步踉蹌地走到廚房，雙手支撐著櫃檯站好，逐漸地平穩自己的呼吸，現在的他不再像往日那樣溫和，反而渾身縈繞著危險的氣息。

他在恐懼。

如果是以前，封寂深能毫不猶豫地接受蘇執悟的一切，可這次失憶對於封寂深來說就是一次新生，這一次封寂深站在了陽光的底下，剔除了全部罪惡。

這樣的封寂深能否接受自己黑暗的骯髒的過去，蘇執悟想都不敢想，卻大意地在他面前袒露。

他按住了自己顫抖的手，平靜了一會兒才慢吞吞地開始行動起來。

屋裡封寂深也在自我冷靜，他在為自己的行為和思想感到動搖。

可以確信的是，他現在很焦慮，無厘頭的怒氣逐漸消退之後，其他的情感又爭先恐後地湧上來，他忽然發現原來自己完全不了解蘇執悟，這個人明明總是在他身邊，原來這麼遙遠嗎。

所有的焦慮和不安的源頭，難道是因為這個信誓旦旦說過喜歡他的男人卻並沒有向自己展露他的全部，而是像謊言一般把自己排除在了他的世界之外？

自己是控制欲這麼強的人嗎？封寂深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他好像也並不了解自己。

這時候聽見外面的門被打開了，封寂深深呼吸一口氣，起身走了出去。

「對不起啊少爺，時間有些晚了，沒來得及做什麼。」蘇執悟沒敢看他，快速地把飯菜端上桌。

「沒關係。」封寂深也坐下來，抬眼看了看他，蘇執悟似乎不想再提剛剛的話題，安靜地低著頭。

過了一會，可能是覺得躲避並不是解決辦法，蘇執悟握著筷子的手一頓，開口喊了他一聲：「少爺……」

「先吃飯。」封寂深沒有多說，他不想在這種情況下讓蘇執悟敷衍過去。

蘇執悟又沉默了，等到兩個人都吃完他才起身把東西拿出去，回來的時候封寂深站在窗邊，就站在他剛剛站過的地方往外看，不知道在想什麼。

「少爺。」蘇執悟在門口小心翼翼地喊了一聲，「你是不是生氣了？」

封寂深沒覺得自己表現得很明顯，搖搖頭看著他，蘇執悟在自己面前低著頭的樣子竟有點惹人憐惜：「蘇執悟，你在我面前不用那麼小心翼翼的，現在我已經不算是一個你的少爺了。」

蘇執悟點了點頭，也走到他身邊，忽然從背後抱住了他，小聲地說：「少爺你別生我氣，我喜歡你，所以我才特別害怕你生氣了。」

蘇執悟比他矮一些，抱著他的時候額頭抵在他的肩膀上，讓封寂深全身的肌肉都緊繃了起來。

「我沒生氣，你先放開我。」

「真的嗎？」蘇執悟抬起頭，封寂深回過頭看看他說：「真的。」

蘇執悟的眼睛特別可憐地望著他，濕漉漉的，就像是街邊的流浪貓，封寂深忍不住露出一個輕笑：「放開我吧。」

沒想到蘇執悟愣了愣，再次把頭埋下去，沒多久他感受到了肩膀的涼意，蘇執悟哭了。

「蘇執悟。」封寂深喊了他一聲，手在空中猶豫了片刻，拍拍他的頭，「你哭了？」

「因為少爺好久沒對我笑過了，這還是第一次。」他輕微的聲音帶著一絲哽咽。

封寂深嘆了口氣，扒開他的手與他面對面，從床頭抽出幾張紙巾遞給他：「我平時有那麼嚴肅嗎，可能對你們還不太熟，所以不怎麼愛笑。」

他十分笨拙地解釋了幾句，蘇執悟擦了擦眼睛笑了起來。

「我平時也不怎麼愛哭，遇到少爺之後也不知道是怎麼了，總也控制不住。」蘇執悟想到在地下停車場見他第一面自己好像也哭了。

他從前真的很少流眼淚，也不怎麼感到悲傷。

封寂深點頭靠在牆壁上，視線落到地面的米蘭地毯的花紋上：「你和小池說的話……」

蘇執悟一下子又緊張起來。

「是真的嗎？」

過了一會，他輕輕地「嗯」了一聲。

「什麼時候開始的，以前的我——他知道嗎？」

「很小的時候，發生了一些事，少爺也是後來知道的，最開始發現的人是照顧我的老管家。」 蘇執悟的眼神暗淡下去，「少爺你別問了行嗎，都是以前的事，沒什麼知道的必要了。」

封寂深微微皺眉，抬手抹了抹他的眼角：「你到底在隱瞞什麼？」他感到蘇執悟的身體一僵，慢慢嘆了口氣，「我不問了，你去休息吧。」他說完就回了卧室，關上門，一牆之隔，他靠在門上，穩定自己的思緒。

彼此都不去提過去的事是他自己說過的，可是現在他卻會因為蘇執悟拒絕讓自己了解他而感到不快。

蘇執悟看著禁閉的房門，疲憊地坐在了床上，慢慢倒下去把自己縮進被子里。

本部一下少了最活躍的三個人，早晨的時候都顯得沒什麼人氣兒了，倒是程秋秋這個宅女難得地從卧室里出關來找吃的，整個人還不修邊幅地穿著一身淺黃色的睡衣，脖子上掛著耳機，應該是新買的遊戲剛通關。

蘇執悟烤了蜂蜜麵包片，熱了杯牛奶拿給程秋秋，封寂深出來的時候和蘇執悟對視了一眼，兩個人都沒說話。

程秋秋的視線在兩個人身上徘徊了一圈，嘴裡的麵包片瞬間就不香了，這兩個人是不是吵架了啊。

同坐一桌怪尷尬的，程秋秋只好沒話找話：「蘇管家，好幾天沒看見夜鶯了。」

「可能在忙著什麼研究吧，我也好幾天沒看見你了。」蘇執悟笑，倒是像往常一樣。

「那個，封大哥這算是加入我們了嗎？」她又指指封寂深。

關於陣營的事兩個人倒是沒有明確提過，蘇執悟轉而看向了封寂深，封寂深點了下頭：「如果有什麼事我會站在你們這邊。」

蘇執悟瞭然地笑了一下。

「啊，對了蘇管家，我有個事忘了告訴你了。」程秋秋在手錶上調出電子屏來，「你看看，冷風在各種渠道在散播你找到封大哥的消息，雖然我攔截了一部分但是口口相傳我也沒辦法。」

蘇執悟眼睛轉了轉，低頭喝了口牛奶：「意料之中，冷風在利用我吸引視線罷了，我這裡越亂，他在背後越好有小動作。」

「管家你知道冷風要幹什麼？」這次燈塔改組並不能說對程秋秋一點影響也沒有，看著蘇執悟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她才稍微安心了一些。

「過段時間就是政府大選，冷風應該是想在大選中插一腳。」蘇執悟立刻進入了工作的狀態，冷靜地分析道。

「政府大選？」封寂深還沒有很好地掌握這座城市的規則，不由得問了一句。

程秋秋用了一個通俗的方式解釋道：「簡單來說就是打擂台，被民眾質疑的理事或長官成為擂主，任何人都可以報名推舉自己，只要贏過前任就可以當選。」

蘇執悟點頭，思索了一下：「這一屆的擂主應該會是第四長官周復。」

封寂深側頭看著蘇執悟，忽然又想起昨晚從背後抱著他哭的那個樣子。或許蘇執悟的情感障礙是真的存在，但在他面前，那種感情，喜悅或是擔憂，分明都是真實的。

那是超越了病理診斷之外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