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最近有沒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宋宥一半垂著眼瞼，低聲問。

「沒有啊……嗚嗚……我們家小孩一直都，都很乖的……嗚嗚嗚……都怪我……他壓力太大了……」

宋宥一皺了皺眉，他實在聽不慣這種支離破碎的哭腔。

「最近有什麼異常嗎？比如平時的習慣改變？」

「他最近總把自己關在房間里，門都反鎖的，我們也不知道……我們也不敢進去，他說我們打擾他學習……」中年男人壓著嗓子說。

「在學校里的表現呢？」

「我們不知道……」

「平時有接觸什麼人，比如說朋友？」

「沒有……我們家孩子朋友蠻少的……」

那位母親像是突然意識到了些什麼，尖聲抽著氣問：「警察，警察同志，我們家孩子，是不是，不，不是自殺啊？你，你問……」

「我只能告訴你們，你們家的孩子加入了一個QQ群，我們現在懷疑他的自殺和這個群有關，其他的不方便透露，見諒。」宋宥一一邊做著筆記一邊說。

「還要問嗎？」朱敬川看了郭林一眼。

郭隊搖了搖頭。

「看起來沒什麼價值了。」

宋宥一站起身來，椅子和地面發出刺耳尖銳的刮擦聲。

會議室。

沉默著，明晃晃的燈光下只有最後一張幻燈片微微晃動。所有人的臉色都不好看，氤氳的茶水的熱氣都畏畏縮縮不敢肆意流出。灰壓壓的天空像是馬上就要下雨，悶，悶的胸口發白。

技術部還沒法調出受加密保護的IP地址，而最棘手的是他們甚至沒法判定這是精神控制而不是自殺。

樓底的遺體告別還傳來隱約的哭聲，更是把氣氛壓的壓抑不少。

沒有頭緒，也無從下手，眼看著那些亮著的頭像一個個暗下去卻束手無策的無力感。

「死者的共同點是年齡偏小，都處於十五六歲，在學校里孤僻，疑似有受到校園暴力或者孤立，有輕微精神疾病的跡象，家長和死者的溝通少，也長期不在家。」宋宥一咳嗽了一聲，打破了寂靜。「死者都是容易被心理暗示的類型，尤其是在青春期的孩子。顯然兇手是經過精心篩選，我懷疑可能的篩選途徑就是各大社交平台。」

「是的。」朱敬川把ppt調到前面去。「群內的大多數用戶都在其他社交平台，或多或少說過自己的抑鬱等等。還有些用戶是透過『擴列』相互認識的。大部分用戶在日常生活中毫無交集，只是在網路上相識。」

「但現在還是沒有辦法知道『兇手』是怎麼進行誘導的，我們的證據不夠。」武淑補充了一句。

宋宥一低頭沉思了一會。

「我有病例。」宋宥一抬起頭來，牛頭不對馬嘴的說了一句。

「什麼？」朱敬川沒反應過來。

「現在突然加群會不會引起懷疑？」一直安安靜靜的簡左安輕聲問。

宋宥一搖搖頭，對朱敬川說：「你能不能幫我偽造一個網路賬號？」

「你打算混進去？」朱敬川皺起了眉。

「我有醫院的精神科病例。」宋宥一靜靜的說。「我高中在國內讀的，有學生證，他不會懷疑。」

「偽造一個什麼樣的？」朱敬川算是明白了。

「16歲，高中生，性格孤僻，有抑鬱傾向，被確診為輕度自閉，悲觀，壓力大，家庭離異，父母長期不在家。在學校受孤立的類型。」宋宥一想了想，說出一連串的要求。

「好，你回頭把你學生證給我，我幫你把年份改掉。」朱敬川點點頭，又有些不放心。

「如果有什麼事，第一時間告訴我們。」

宋宥一微微頷首，表示自己聽到了。

外面開始下雨了。

綠色油皮封面的學生證被放在朱敬川的桌角，燙金的字體被保存的完好，就好像從未經受時光的浸泡。除去有些氧化發黃的邊角，完全就像是新的一樣。

武淑有些好奇的湊過來，問了一句可以看嗎。

宋宥一毫不在意的點點頭。

原本也有些好奇的簡左安也不動聲色的站進了一些。

朱敬川扣了一下，才把粘合在一起的硬質紙張分開，裡面是一張兩寸的照片，白色的背景，年輕的男孩穿著白襯衫，那時候男孩的面孔的稜角還未清晰，表情還沒有那麼僵硬冷漠，拍照的時候至少還是含著些許青澀的僵硬笑意。當時是寸頭，看上去精神很多。

「哇，宋宥一，你以前長得還蠻可愛的嘛。」武淑感嘆了一句。

宋宥一抬了抬眼皮，像是對武淑嘴裡的「可愛」一詞有些困惑。

「你沒讀到畢業？」朱敬川突然看到了宋宥一高三的那一欄寫著休學。

「嗯。」宋宥一像是不想把這個話題繼續下去。

「好了，我特地把你的信息放到了群里的大多數人放過的地方，順便加了點小手段，應該很快就能被找到了。」朱敬川敲下鍵盤，對宋宥一說。

然後就是翁的一聲。

【陌生ID】「你好。」

那天傍晚時分，外面的雨還沒有停。

淅淅瀝瀝的，秋末的蕭瑟總也帶著冬天的濕冷，霧蒙蒙的毛玻璃般的天色光怪陸離的慘白。宋宥一沒帶傘，只是仰頭深深吐出一口濕熱的白霧。

黑色的大衣被風鼓起，像是斷翼的大鳥仄歪著蓬亂的長翼。昏暗的天光被黑壓壓的水泥割裂，隔著透明的玻璃大門，水漬模糊了保安室的距離，看上去就像是全世界都成了摻雜著雜質的色塊流淌。

他像是在等誰，又像是誰也不等，或者，他只是在等他自己。

簡左安扯了扯自己的手套，終於還是沒有說一句話。

男人微微側了側臉，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那雙眼睛蒙上白紗般的霧，竟也有幾分無辜的迷離。宋宥一看見他了，一點也不驚訝，就像是他就是在這裡等著他的。

「沒帶傘？」簡左安實在不擅長提起話題。

宋宥一點點頭，像是小狗一樣直勾勾的看著簡左安。

「能搭車嗎？」宋宥一眨眨眼睛，樣子有些無辜。

法醫找不出話來拒絕，只是輕嘆了一口氣，把口袋裡的消毒酒精遞給宋宥一。

「謝謝。」宋宥一點點頭，順從的把自己全身消了個毒。刺鼻的辛涼。

車裡很安靜，只有淡淡的熏香的味道淅瀝作響。玻璃窗被叩擊著，碎出脆響的模糊的光塊，收音機里放出安靜的旋律，滋長了沉默之中的空間。微微晃動著的車身像是漂泊於海上的孤船，路邊的井蓋堵塞，污水不斷上涌如同噴泉。灰色渾濁的水幕之下所有人都行色匆匆，五顏六色的流動著顏色的傘相互碰撞，撞出碎屑的火焰成為汽車飛馳而過的車尾燈。

簡左安有些局促的扣了扣方向盤，他不善於主動開啟一段對話，但他確實有很多的疑惑。

比如宋宥一和那個陌生的ID聊了什麼，比如宋宥一說出的那一大段的虛擬身份的要求。

「16歲，高中生，性格孤僻，有抑鬱傾向，被確診為輕度自閉，悲觀，壓力大，家庭離異，父母長期不在家。在學校受孤立的類型。」

簡左安總覺得這一句話里，包含著很多的宋宥一自己。

但他想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那麼關注宋宥一。

……或許只是，朋友間的？不，應該是感激，或者是好奇……？

簡左安搖了搖頭，把奇怪的想法扔出自己的大腦。

宋宥一輕輕咳嗽了一聲，粗粗的喘了一口氣，側著頭看向窗外混亂的大雨。

「……你覺得今天的案子，怎麼樣？」宋宥一突然說。

「……我不知道。」簡左安楞了一下，仍舊是溫和平靜的語氣。

「嗯？」宋宥一尾音上翹，似乎對這個答案有些意外。

「是指什麼不知道？」宋宥一轉過頭來，看著簡左安。

「很多。」簡左安眨眨眼睛。「殺人動機，目的，手法還有做這些事的意義。」

「咳。」宋宥一用半握著的手抵在嘴上，咳嗽了一聲，像是贊同，又像是有些戲謔的嘲諷。

「沒有意義。」宋宥一淡淡的說。「兇手以此獲得存在感和滿足感，這就是動機和意義。」

「但是……」

「……年紀不大，但應該是單身，控制欲很強，可能是憤青類型的，鬱郁不得志，做事情缺少毅力但為人高傲自負，身材不高大，有一定的心理學知識。在現實生活中可能很落魄，有一定機率沒有工作。可能是高學歷者，但求職時屢屢碰壁。」宋宥一把玩著手裡的香爐，漫不經心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