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幾個春去秋來才抵得上天界幾日的光陰，轉眼東黎在這南城的桃林口住了三年，整日與燕北在一處，時而上樹掏鳥窩，時而下河捉魚，時而往鬧市去遊玩，日子過得倒稱心如意。

初春時節常降雨，南城更是連著幾日陰雨綿綿。

但雨後青山的空氣卻清新無比，燕北來時撐了一把油紙傘，是半月前東黎給他挑的，樣式雖然一般，但珍貴的是東黎在上邊點的那一抹剎紅的桃色。

人未至，一股清淡的酒香便侵入鼻腔，東黎正在窗前描一副丹青，倏忽抬頭便瞧見燕北紅衣翩翩的站在傘下，手中勾著一壇酒，洋洋灑灑的朝他的屋子過來。

窗框為邊，這又是一幅令人心動的畫。

「外面下著雨，過來不怕淋濕了染上風寒嗎？」東黎聽見燕北進屋的聲響，便出聲招呼他，但身子卻紋絲不動，依舊俯首描著案上的畫。

燕北收好傘，朝門檻外甩去水珠，擱置在門邊上，闊步向著東黎過去，一邊道「那你還不生火給我烤一烤，順便溫一溫酒。」

「今日又是什麼酒？」東黎背向著他問。

「還沒有名字，我加了點草藥煮的，有些許苦，梁伯說我這是胡鬧哈哈，你在畫什麼？」燕北已然走到東黎身旁，探著腦袋朝他畫紙上看過去「這是我？」

東黎輕輕放下筆，轉頭看著他道「不錯。」

「畫我做什麼？而且......我這麼俊朗瀟灑的臉你不畫光畫個背影？」燕北嘴上雖這樣說，但目光卻被那幅畫作深深吸引，越看笑意越深。

「有的人太久不來見我，我快忘了他是何樣了，便只能畫個背影解一解相思之苦。」東黎這般埋怨燕北幾日都沒上他這來。

燕北倒生起一絲愧疚之情，撓了撓腦袋「前幾日玩野了，回來被梁伯禁足了，我不是有意不來看你的。」

「哼。」東黎冷哼一聲，十分不屑他這解釋，轉身到堂屋坐著聽雨聲去了。

燕北跟著他道「哪有你這樣小氣的！我又不是有意的！我一出來就來見你了，你還跟我置氣，我冤枉不冤枉啊？！」

東黎深深的看著擋著自己視線這人，用手示意他坐下，燕北便乖乖坐下，東黎問道「那你跟我說，這幾日你想不想我？」

「你這不是廢話嗎？」燕北急道。

「想還是不想？」

「嗯。」燕北輕輕點頭。

「嗯什麼？問你想不想。」

「想想想！你這人......」

東黎這才滿意笑了，接著又得寸進尺「有多想？」

「東黎！」燕北被他問得漲紅了臉。

說起來燕北也是一張無賴的皮囊，喜歡調戲長得漂亮的少年，總能三言兩語弄得人家臉紅心跳，就連頭一次在鬧市遇見東黎，他也是這般德行，可不知怎的，得知東黎的身份後，竟然心虛起來了，面對東黎的戲謔，半點氣勢也拿不出來。

三年的時間，他越發弱勢，東黎卻越發得心應手，想必是平日里見他調戲別人，然後偷偷學去的手段。

「怎麼？」東黎洋裝無知的望著他。

「我冷了。」燕北想換個話題。

「我聽說，人體也能取暖，你過來，我抱著你。」

「......你又來了！」燕北氣急敗壞的朝他翻了個白眼。

過了許久，東黎倏忽認真的向他道「小北，三年了。」

「嗯。」

「你還不打算為我釀一壇桃花醉嗎？」東黎問。

南城有個習俗，若是年輕的姑娘少年有了心上人，想與對方喜結良緣，便親手釀製一壇桃花醉，在成婚那日夫妻共飲，意為恩愛白頭的吉祥象徵。

一生只能為一人釀桃花醉，多的便不作數。

燕北低頭思索片刻，忽然問道「那你肯不肯收我為徒？」

「你就這樣想做我的徒弟？」東黎反問，他記得人間有常倫，師徒之間不可越過輩分，私生情愫，否則便是大逆不道，要遭天譴，他倒不怕天譴，可他怕燕北一具凡軀，無法承受。

「我想成仙。」燕北直言，轉而發覺這樣表達好似不太對，又解釋「就算不能成仙，起碼也要活得長長久久，我想與你長久一些。」

「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嗎？」燕北望著東黎半晌也沒反應，便試探的問。

東黎是高興傻了，他竟然從未察覺到燕北的這些擔憂顧慮。

「我明白。」東黎點頭，而後道「我曾聽聞司命那處有一壺玉露瓊漿，常人喝了便能福壽綿長，明日我便去替你要來。」

「再過兩日便是我的生辰了，你陪我過完生辰再去好嗎？」

「好。」東黎笑著應了，朝他伸出手去「過來，讓我抱會兒。」

燕北剛觸到他的指尖，便被他拽到了懷裡。

那日東黎向燕北道盡了綿綿情話，他安撫燕北道：倘若你不能伴我長久，我便隨你一同離開這世間。

即便兩人都已經坦誠心意，那夜裡，東黎卻也沒有動燕北，喜歡極了一個人想必便是如此小心翼翼，他想等自己八抬大轎迎娶燕北那日，為燕北取下紅喜蓋頭那日，堂堂正正的要他，給他人間該有的一切。

燕北生辰前一日，東黎的竹屋裡來了一位客人，是從天上來的，公子眉清目秀，器宇軒昂，乘著坐騎落在東黎門前。

「東黎，東黎！大事不好了！」

「聶秦？你來做什麼？」東黎剛剛將燕北的那幅畫描好，正展在案上等風吹墨幹，見到稀客有些許驚訝。

「你快跟我走，我們路上說，再晚一點你父王就要被天君關起來了！」

「什麼？！」東黎震驚中，被聶秦一把抓起手就朝門外飛奔而去，直至上了聶秦的坐騎，在空中前行，他才回神猛然想起還未同燕北道別。

「你二哥暗中與鬼王勾結，想要憑藉龍族與鬼族之力，將巫山下封印的魔尊放出來，取下菩提果，統治六界。但他們奸計還未得逞，便被天君發現了，天君派了駱雲去捉拿你二哥，但你父王有意包庇你二哥，此刻他們正在東海僵持，駱雲的脾氣你也知道，若你二哥再不出來，想必他就要來硬的了，你快去勸勸吧！」聶秦在路上同東黎說著事情的來龍去脈。

東黎不禁蹙眉「你來時，他們開戰沒有？」

「還沒有，但我看那氣焰也快開了，龍族這幾百年來除了你有點兒出息，其他的要修為沒修為，要品行沒品行，越發墮落了，倘若與天界開戰是很難有勝算的，所以我來請你去勸一勸你那固執的爹啊。」

「我勸想必也沒有多大作用。」

「有沒有用都要試一試，不能因你二哥一人便禍及全族啊。但是我先跟你說，倘若我們到時他們已經開戰，你最後不要參戰，雖說你出自龍族，可如今也是位上神了，這天龍之戰你幫哪一方都是不對的。」

「嗯。」東黎嘴上應著，但心頭已經有了打算。

倘若開戰，他定是要幫龍族的，就如聶秦所言，總不能讓全族生靈都替他二哥東帆來承受罪過，誰造的孽，就該誰來償還。

東黎垂下眼瞼往人間看，已經找不到南城桃林的影子了，他握住手中的摺扇，這是他準備明日給燕北的生辰禮，如今看來，是不能按時送至他手上了。